
我的母亲是山里人。
这就是我童年时候一直伴随我的雅号——山鳖的来由。在我最初的记忆中,那些半大的孩子经常朝着我撮鼻子挤眼,然后响响亮亮地叫一声“山鳖”,就伸伸舌头吹着口哨跑掉了。那时显然我是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的,因为我记得每每他们做出这种令人厌恶的举动后,我就会跑回家去告诉母亲,并缠着问她“山鳖”是什么意思。母亲不说什么,只是告诉我不要理他们。但我却犟着嘴说,他们骂我,我也骂他们!
为了避免我跟这帮土匪孩子吵架,母亲总是千方百计地哄我,让我跟她呆在家里。有时给我捏个面娃娃吃,有时给我讲讲故事,唱唱儿歌。那时,在我眼里,母亲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因为她几乎每天都会变出许多新花样来吸引我,她讲得故事总是让人百听不厌。就这样,母亲成了我第一个崇拜的偶像。尤其当我听到邻居的婶子大娘粗声粗气骂她们的孩子时,我更为有这样一个母亲而骄傲无比。
我七岁上了幼儿园。离开了母亲温暖的怀抱。那时,我们班有两部分学生,右边是坐学校桌凳的大一些的孩子,左边是我们这些自己带小板凳的小一点的孩子。大孩子欺负小孩子是自然的事。于是教室里的哭声总是此起彼伏,老师见怪不怪。也就在这时,我的雅号“山鳖”传遍了全班,而且孩子们叫得日胜一日地猖獗起来。偏偏那时,因为我在课堂上的突出表现,老师经常夸赞我的灵聪,还把我一个人调到前面去坐。她不知道,这样的优待让我遭到了多少嘲讽和袭击。孩子们那种原始的嫉妒太可怕了。今天回忆起来,我都不敢想那时候是怎么挺过来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学期。第二次开学时,老师把我叫出教室,问我愿不愿意跟大孩子们一起上一年级,让我回去和家长商量一下。母亲立即就同意了。并且还说,上了一年级,老师就严格了,他们就不敢随便欺负我了。
我上了一年级,算是跳了一级。跟我一起跳级的还有一个女孩子,叫燕子。后来我们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果然,正像母亲说的,大孩子们不敢再像过去那样动不动就欺负我了。但他们使出了更坏的招数。他们全体都不跟我说话,都不跟我玩。原因就是我是“山鳖”。燕子跟他们不一样。她喜欢跟我玩,还喜欢去我家,听我母亲讲故事。一次,燕子悄悄对我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叫你“山鳖”吗?因为你妈是山里来的,我妈说了,山鳖都聪明。
哦!原来如此!我的绰号竟然是我最亲爱的母亲给我的!母亲啊,我宁愿不聪明,也不愿有这样一个绰号!我对母亲的崇拜在那一刻就彻底瓦解了。
再后来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我开始有意比较我和母亲——山鳖与其他人的不同。这一比,让我更恨母亲了。比如说,女孩子那时都剪“日本头”,我却梳着两条细长的麻花辫;端午节,同学们都戴“鸡心”小香袋,我却戴着一个三角香袋;冬天,同学们都戴尖尖的“溜尖帽”,我却是一顶小圆帽……每一次我发现不同,都会跟母亲大闹一场,这简直成了我发泄的最好理由。同时这种不同也让我的心灵上蒙上了一层自卑的阴影,让我甘心情愿接受了“山鳖”这个绰号。这种自卑在某种程度上成了我学习的动力。人都是这样,当某一方面差时,总希望在其他方面得到弥补,以实现自我安慰。在小学六年的学习生活中,我的成绩总是全班的前一二名。其实,这其中也有母亲的功劳。忘不了无数个夜晚,她陪我苦读的情景,如果没有她的教育辅导,我不会学得那么好。后来我才相信了奶奶的话,母亲是高中生,考大学差了几分,因为家穷,才放弃上学,正巧父亲去山里传授酿醋的技术,有人便给他们牵了线。母亲是山里人,却有知识,有文化,她不是“山鳖”!
随着童年生活的远去,我的绰号渐渐被人遗忘。但母亲教给我的许多学习方法和学习习惯却保留了下来。我怀抱着对知识的无限渴求勤勤恳恳,孜孜不倦,在我漫长的求学路途上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脚印。
长大后,我才认识到,我应该感谢母亲,回忆起来,她对我,给予得太多也忍受得太多,却从来不曾有过一句怨言。让我再说一声:感谢您,我的母亲,带给我绰号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