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霖
　　 都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记忆里，一进腊月，母亲便开始忙活了，拆洗被褥，做新衣服、新鞋，为做腊八馏米而准备米和枣，磨白面，打扫房子，置办其它货品，比如写对联、福字的红纸、黄红、糊窗户的纸、鞭炮、做灌肠的荞麦面，等等，总之，既要在一家老小的穿戴上展示一个“新”字，也要在年终岁尾的吃喝上强调一个“好”字，还要为迎接即将到来的年体现一个“庆”字。
　　 孩童们的年是从放寒假的那一刻开始的，书包一丢，帮父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得空去街上窜一窜，瞧个红火，凑个热闹，好不欢喜。小时候，家里的窗户是纸糊的，每年过年要撕掉旧纸重新糊，糊的时候要贴很多窗花，腊月里剪窗花是个不小的工程，尽管父亲是剪纸艺术家，但他搞的是创作，这类家务事他不参与，所以剪窗花是母亲的事，从我上小学起，每年寒假都要帮母亲剪，因此我的年是从剪窗花开始的。
　　 剪窗花首先要熏花样。所谓“熏花样”，就是将窗花纹样贴在一张纸上用烟熏。花样是前一年剪窗花留下的，也有平时窜门看到别人家有喜欢的而借的，贴的时候浆糊不能涂太多，只在几个角上涂一点点就好，否则后期不好剥离。贴好后用水打湿，点燃煤油灯，将贴着花样的纸凑近煤油灯，利用灯烟把整张纸熏黑，后来改用了蜡烛，实践证明没有煤油灯的效果好，因为煤油灯烟多。然后晾干，把花样剥离，剥离花样的地方露出了纸本来的颜色，也就是花样的图案，花样就熏好了。
　　 接下来将熏好的花样用针线与红纸缝在一起。先把红纸裁成大小适宜的块，裁之前，为了节约红纸，费尽心思地将花样颠过来倒过去在红纸上比划半天，尽可能边边角角都用到。裁好的红纸，要摞在一起，一般为四层，太厚了剪不动，摞的时候，还得分清正反，有的窗花是对称贴的，红纸要一正一反摞，有的窗花只能正着贴，比如带字的，红纸就只能正着摞。然后用针线将熏好的花样缝上去，缝的时候尽量缝在露白处，因为熏黑的地方是要剪掉的，以免剪断线而使各层红纸及花样彼此发生错位。
　　 上面的两步是剪窗花的准备工序，然后就正式开剪了。窗花大体有三种，一种是贴在窗户中央的大团花，圆形，直径有三、四十厘米，图案通常是鲤鱼、莲花、牡丹，还有“富贵有余”四个字，喻意即字意，最是红火喜庆，但是这种大团花纹样复杂、体量大、费功夫，我家很少剪；另一种是角花，三角形的，图案比较简单，贴在窗户四角，有时候来不及剪，母亲就剪四个三角形代替；还有一种，也是我家最常剪的，图案多为喻意吉祥长寿、多子多福的花鸟和动物，记忆里有喜鹊登梅（也叫喜上眉梢）、石榴、寿桃、四季花（春牡丹、夏莲花、秋菊花、冬腊梅）、蝴蝶、兔子等，轮廓不受限制，形式比较自由，但是这种类型叫什么真想不起来了，或许本就没有名称。
　　 剪窗花专业名词叫剪纸，我们当地老一辈流传下来叫“剜花花”，多采用阳刻，即剪去空白部分，保留轮廓线，为了达到清新、亮堂、明快的室内装饰效果，多用细线造型，且要线线相连，讲究“千刻不落，万剪不断”。说起来，剪窗花也是要求有一定手法的，比如圆形孔洞，像动物眼睛、植物果实、花心之类的，有的小孔洞只比小米粒稍大一点，需用剪尖从孔洞中间捅破，然后转着圈一点一点把多余的红纸剜掉，剜花花的“剜”字在这里再恰当不过了；比如锯齿纹，多用在动物的毛发、太阳的光芒、鱼鳞、花瓣上，需先依锯齿纹的走势剪一条弧线，在弧线的一侧剪出一个小三角形作为锯齿的起点，然后依次将剪刀左右各偏转一定角度，尽量把每个锯齿剪到均匀一致；而顺序是先细后粗，先里后外，即先剪最细部，再剪粗犷部分，先剪中央部分，逐次向外，最后剪外轮廓；还有，左右手要配合得当，右手持剪，左手要随着剪尖的移动而移动，尤其是左手食指要紧跟剪尖；力道也有讲究，特别是小孔或细线多的地方，力大了捅个大窟窿或将线条剪断甚至弄伤左手，力小了剪不透，得有巧劲；工具也得称手，小时候我家有把剪刀，刀刃细长而锋利，不剪别的，专剪窗花，家里人管它叫“剜花花剪子”。当然，除了一定的手法，还得专注、耐心、细致，说到底，就是好手法和好工具，再加一个好好干活的人。
　　 说实话，我不是个“泼辣”人，我们本地话讲“泼辣”不是指凶悍、不讲理，而是指很能干，尤其爱指妇女干家务又快又好。不过我剪窗花还算泼辣，自幼剪刀就用得灵活，也能静得下心来、坐得住，不似别的小孩街上有点响动就跑出去了，又爱动脑子，拿到个花样，先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有的花样经过一次又一次熏了剪、剪了熏，已经完全走样了，我就修正过来，有的花样设计得不好的地方，我也把它们修正过来，所以剪出的窗花线条流畅，形态自然，常被邻居夸手巧。
　　 过年我们还要挂黄红，一种挂在街门、天地爷、土地爷、院子里、大街上的红、橙、黄、绿四色纸，一般买来是长方形的，剪下个正方形来，写上“国泰民安”“天清地宁”“五谷丰登”等，剩下的沿对角剪成两个三角形，我们称其为“黄红脚脚”，这是要剪纹样的。剪窗花是有花样的，而黄红脚没有，需要自己设计，我通常都是剪莲花、莲藕组合，或者石榴，或者随便剪个五瓣花带两片叶子，再或者剪个灯笼，剪好后将两个三角形的短直角边粘到正方形上，挂起来，院子里挂那么两、三道，黄红脚随风飘荡，很有气氛。
　　 还是说回剪窗花。窗花剪好了，等打扫完房子贴起来，正面朝外，外面看起来红彤彤的，屋里看也是红的，尤其是太阳照着的时候，雪白的纸配上鲜红的窗花，牡丹雍容高贵，莲花清雅脱俗，梅花小巧精致，鱼儿游动，蝴蝶飞舞，活泼灵动，形态万千，红红火火，别提有多喜庆，年味一下子就有了，那当儿，也是我最感到满足和欣慰的时候。
　　 又是一年年来到，都说现在的年越来越没年味了，我以为是经济发展、物质丰富以后，衣服不做了，馒头不蒸了，对联不写了，窗花不剪了，穿现成的，吃现成的，用现成的，不是年味淡了，而是人们的参与感少了。
　　 很怀念小时候剪窗花的日子，怀念窗花里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