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武 作者: 时间:2023-12-15 次数:933 语音阅读:语音阅读
  
  任宝太
  老武是公安局的第一风趣人,诙谐幽默,说话链子语(歇后语)不断,而且极有智慧,每每切中要害,一针见血,一句话往往比领导在台上念半个钟头文件更能触动人,也比我们这些写材料的洋洒上好几页八股文来得痛快。
  我第一次与他接触是在食堂。那时我刚上班,看见年纪比自己大的就喊人家师傅。见他也和自己一样夹着个大海碗,就问了句:“老师傅在哪个部门啊?”做饭的五平师傅抢先笑道:“嗨!这可是个大眉数(人物)!”他则笑着对我说:“是的了,也确实算个眉数!”见我不解,他又道:“我啊,是被子里伸出一只脚——看守所的末一把手!”
  在公安局,老武是有名的“黑劳”。这是个方言词汇,我查了老半天也没找到个合适对应的字,反正就是汉朝的东方朔那样喜欢促狭戏谑,相信清徐人都懂。可以说幽默到老,啥事到他嘴里都能生出三分喜。开玩笑能给大家带来快乐,但有时也能把事情办砸。他有个特点,就是喜欢喊人叫哥,特别是比他小的,比他大的他反而不叫,好在也没人计较。局里调来个后生,人长得老面,他就人前人后老喊人家XX哥,这位老哥当时还没有对象,家庭条件又一般,好不容易谈了一个,还挺投缘。有一天下班后姑娘就过来看对象。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娱乐少,晚上值班人员或住机关的单身汉一般是打扑克。大家听说XX的对象来了,都像打了鸡血似的,放下扑克牌,蹑手蹑脚地把找对象的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前窗有帘子,啥也看不见;后窗因为比人还高出两头,单位上是舍不得安帘子的,没想到这时成了百密一疏。大家撅着屁股小心翼翼地从别处搬来不少砖,在窗下垫了个足以窥清室内全貌的看台,然后就发挥警察的长项,轮流上台侦察,只有一对佳人蒙在鼓里。
  看热闹的年轻人多,老武一个老汉自然挤不过。他费了好大劲挤上台子,脸刚贴住后窗户,身边已经有人挤他。他有点着急,就来了一句:“不要挤,叫我看下俺XX哥的媳妇子是块甚眉眼!”他嗓门本就粗,一着急又没顾上往低压,结果就惊动了屋里的人。那小对象抬头朝后窗户一看,只见一张又黑又老的脸正往里张望,心里就吃了蝇子(怀疑):这么个黑脸老汉都唤他哥,这家伙,肯定是对我瞒了年龄了!当下一生气,站起身来就走。大家只听得高跟鞋叮咣叮咣由近及远,再也没有回来,才目瞪口呆。一桩来之不易的姻缘就这样泡了汤。后来人们都怪他那一声是故意的,但他一直喊冤死不承认,此事也就成了公安局的经典。
  老武在公安局干了一辈子虽没有当上警察,但却也带了个长字,是正式编制的工勤人员。说白了,就是看守所的司务长,负责在押人员的伙食。
  没有警察的身份,并不影响他在犯人面前的威风。好些犯人(当然现在叫犯罪嫌疑人,但他上班的那个时代,通通都叫犯人)见了办案的警察不一定发怵,但老武一瞪眼,他肯定发毛。早些年公安局还有农场,用于在押人员的劳动改造。到了农忙季节,领上犯人们出去改造就成了老武的事。每天早上,他打发这些人吃完饭,就和一位扛枪的武警战士带上队伍出发了。他居前,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洋车子,不紧不慢地蹬着,和队伍保持着距离;后面就是一长溜好不容易重见外面世界如放风般高兴的犯人;垫后的则是一位表情严肃的年轻战士。这支特殊的队伍,俨然清源街上一景。这样的事,在视安全如生命的今天说来,简直天方夜谭,但老武就是凭他的威望和一张黑脸,把犯人们管理得井井有条,活要干了,事要办了,还大小事故全无,领导们也从未担心过。当然这也和那个年代治安状况好有关。
  老武瞪眼也不是随便瞪,对本分人,即便你犯了法,只要守规矩,他从不小看,向来是和颜悦色。他只瞪那些自以为家里有点钱或有点关系、进了号子还穷咋唬摆臭谱的货。有次进来了一个村里的算是村霸,听说是有亲戚在省里当官,就觉得了不得,又嫌伙食不好,又抱怨号子里挤。在一次提审时甚至狂妄地让预审员给村里传话,说必须把他家的什么事办好,否则他出去了就要让亲戚把村干部怎么怎么样。预审员还没表态,一旁经过的老武听得戳了火,立马给他来了一串链子语:“看把你个疥蛤蟆上了花椒树——蹄蹄腿腿没处搁架了是吧?嗯!是不是赤叾子(屁股)推茅车——圪趁的来了?怎呢了?有那么厉害的关系还能住进来了?嗯?还不快老老实实说你自己的事,再假眉三道小心你老武大爷生气!”老武大爷是犯人们对他的称呼,无论年老年少都这样叫,他也这样自称。说来也怪,刚才还狐假虎威气焰挺高的村霸听了,立马满脸是笑,规规矩矩不敢再吭气。
  老武虽然常年劳作,腰板有点弯,但他在看不惯的人和事面前腰却挺得比谁也直。有次出一个大勤务,全局出动,人们都在院里集合排队。有位领导不知从何处搞来一身与众不同的高级警服(不是配发的),立马在穿布料警服的队伍中鹤立鸡群。领导自我感觉很不错,又罕见地扎上平时很少用的武装带,更觉得威风八面,锃亮的皮鞋在院里踱来踱去,吱哩哇啦无端地训了张三训李四。可是他的身材不高,人又胖,属于肩窄臀宽型,架不起这身高级货,反正是不怎么合身,让人替他觉得不舒服。这时忙乎完本职的老武来到前院,在一边角落里看热闹,见他没来由地训人就不舒服。先是小声嘀咕了一句:“茅子里(厕所)搭棚——摆的个臭架子”。过了一阵,觉得还不过瘾,就又哼了一声:“自家还觉得自家俏,不知道人们悄悄地笑!”这一次声音不高,但也不低,不少人都听到了,开始偷笑,我夹着名册站在领导屁股后面听得很清楚,相信领导没理由听不到。但领导自有领导的涵养与水平,可能是也了解他,只是勉强挤出一丝丝笑意,并没有计较。
  老武的爱开玩笑是出了名的,除了女同志,其他的公检法好些人都领教过。有位检察员很自负,开口闭口他是代表国家,出来进去的有点张狂,不庄重,形象让人很不舒服。老武听了,当面就笑着给他来了一句:“哈哈!糟透啦,国家就是个这样儿?国家跟上你也倒了霉了!”法院有个同志被他怼得没脾气,就以其人之道反过来治他,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老油条,而且叫得很出名,老武也坦然认领了。
  公安局吃过他亏的人更多。那时候可供娱乐的项目少,大家就苦中作乐,很普通的事情也能让他搞得热火朝天。有次在食堂里吃完饭,老武就提议比赛喝浑汤(面汤),结果有一位老哥让老武鼓动得不服输,喝得肚胀如鼓夺了冠军,下午出去办案时走到汽车站还能听见自己肚子里的汤在晃荡,问材料时问不了几句就要出去撒泡尿,人们失笑得不行,后来就喊他作浑汤,这位老哥一见面就骂老武说上了他的当。
  老武有一点不好的地方是爱拿人们的长相开玩笑,当然这仅限于和他特别惯熟的人,我是不赞成的。有位所长脸比较胖,有点像前二十年饭店里卖的蒸馍的形状。有次所里有个年轻民警在看守所办完事,临走时碰到老武,随口问了一句:“我回所里呀,武师傅和俺所长没事吧?”老武一乐:“你不说我倒忘了,还真有个事。你和所长说一下,俺村里要赶会,麻烦他再回来给我捎上三十个蒸馍吧。”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哪里知道里面的弯弯绕,回去就郑重其事地给所长汇报了。结果所长铁青着脸哼了声:“知道了!”就不再理他。他当时很纳闷,所长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老武文化不高,说白了,比文盲强不了多少,写得最多的文字也就自己的名字,是在工资表上的签名。后来嫌自己的姓氏笔划多,就简略为只写名不写姓。我见过他的签名,杜儿两个字工工整整,笔划直来直去,正如他的为人。但他却很敬重有文化的人。我那时刚到公安局,负责写材料,也就是秘书。经常到各部门要数据、要情况,一来二去也就和他惯熟了。他爱喝酒,当时我是单身,他的家也在村里,中午都上灶,有时中午就喊上我出去喝酒,那时候对公务员喝酒还没有禁止一说。我家贫,三四十块钱的工资哪里舍得下馆子,老吃白食也不合适。他就开玩笑:“啊呀!我们这受苦人溜贴文化人,这是溜也溜不上了?”我也就悄悄跟上出去了。其实也不是每次都是他掏钱,他认识的朋友多,经常是我们去结帐才被告知早被某人结了。
  后来,我就加入了他的喝酒队伍,隔三差五地出去。有次我听见楼里有人指指点点:“看这一对活宝!咱公安局最有文化和最没文化的人又去学李太白了。”但人们说人们的,我们喝我们的。他退休后,我每年香椿芽出叶的时候都要上山看望他,他也每年秋天都要把自己种的葡萄挑颗粒大的托人给我捎下来,我们的奇葩友谊一直保持到去年老武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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