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青
这是三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冬天很冷,反反复复下雪,路上的冰一月多也化不尽。
我在我们村上五年级,学校条件简陋,缝补好的塑料窗户密不通风,桌凳修修补补,桌面刻刻划划,有的凳腿支着破砖。
冬天的凌晨,在响亮的狗叫声里,家住一片的孩子们在黑魆魆的空气里陆续出门,上学去。泥火边烘了一晚的粗布棉鞋,走不远鞋底就结冰了,渐渐磨成镜子,小黑影们在冰面上一步三寸向前移。
等离学校很远的我坐到座位上,教室里泥火通红,白炽灯挂了灰,光线昏暗。屋顶上映出一个亮亮的圆,我们的数学老师是一位村里的中年男子。那天他进了教室,放下手里大小的东西,把一堆沙子舀进圆锥模型,倒进和它等底等高的圆柱模型里,讲圆柱和圆锥的体积公式。
这是上学以来最有意思的数学课,我睁大眼睛看着。忽然我的手被握住了。我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同桌的手伸进我的兜里,正握着我的手。
怎么办?我不敢动,怕老师发现,傻傻地由同桌握着,恨恨地想:就算我不给你告老师,老师发现你拆了兜里的隔板,打你一通,最好!”他特别捣蛋,学习出奇的差。家和我家住得近,晚上放学常常一起回家。他可爱吓唬我了,有一次竟然捉了只大青虫放在我的衣服上。
那时我们的老师自习课随意延长,放学常常满天星斗。妈妈知道他惹我,可还是说,娃娃嘛,好的时候多,哪能尽使坏呢?
直到老师布置作业,他才把我的手松开。我也没去告老师,为了放学和他相跟上回家。
周一早上,我不安地背着书包走进教室,发现我的座位还是旧书桌,担心极了。可我朝兜里一看,里面多了一块隔板,我推了推,不动。使劲推,它异常结实。再看时,我发现兜里面多了一副黑绒布手套,摸上去绵绵的,手腕处一圈黑色的绒毛。
看看我的同桌,他还没来。我庆幸这手套没被他拿了。
我藏好手套,耳朵里留意听哪个同学丢手套了。可直到放学,也没听见。
我的同桌快上课才进教室的,随后老师就上开课了。我们猜他被老师叫办公室了。
从此以后,我一直暗暗藏着这副手套。手再没让同桌握过。
后来,我的手,比手更珍贵的,甚至是身上的衣服,脚上的泥巴,都会属于我,不准别人碰。
女儿高三时,一个周末,从学校回来,身上的校服被碳素笔画满了荷花。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轻轻地说,同桌学素描,他画的。“男的??”“异性。”她不以为然地说。
我立刻来了情绪,告她下不为例,还把她的衣服洗了又洗,发现洗不掉了,就重定制了一件。
当我把新校服交到她手里,我无比忐忑,生怕再画上什么。
一周后,看到回家的女儿穿着干净的校服,我很是欣慰,可还有点不放心。趁她脱下校服忙别的,我掏了她的口袋,发现一封火辣辣的纸条,看得我面红耳赤。
我正想发怒,忽然想起了那副黑绒布手套。
我在同学群里,赶紧询问我小学五年级的数学老师,可村里的发小说他刚刚脑梗。
抱着一线希望,我来到老师在的医院,看到师母推着轮椅上的他散步。“老师,我看你来了。”我走到他对面,微笑着对他说。
他漠然地看着我。“我是文华,你的数学课代表。”
他看看师母,无动于衷。“孩子,自从得了脑梗,你的老师记忆力下降,以前什么都记得,现在连我也认不得了。”
本来想问老师求副解药,可是……我无比沮丧。
那时正值冬天,我戴着一幅黑绒布手套,和桌兜里的一模一样。
我脱下手套,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摸着他的手,眼睛湿润了。
他忽然伸手去拿我手中的手套,嘴里喃喃地说:“我买的——手套。”
我的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只听他喊出了我的名字:“文华。”
旁边的师母兴奋地叫起来:“认出人了,认出人了!儿子,快去叫医生!”
……
当我从老师家回来,忽然明白,我该给女儿“一副黑绒布手套”。
一副黑绒布手套
作者: 时间:2023-11-20 次数:144 语音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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