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走了进来,右手拎着一个包,袋子深深勒紧他钩子样的手。“老师,宝他考上了,我们过来看看你。”“坐。快坐。”我到沙发前,招呼他坐。“走啥学校了?”“北大。”
他左手伸开托住包底,略微抬高,眼睛在茶几上挑了片地方,把东西轻轻放好,抽出左手。“不用,不用。”他搓搓手,接着说:“得扫街去。”
他看着窗外的梧桐树,说:“梧桐树的叶子总落不干净。”然后指指那包东西,“这是红面,自家地里长的。这块地水浅,收了,其他还泡在水里。”
停了下,他又说:“得晾开,刚磨的。还好,院里没进水,结的瓜分开吃。”“家里有了。”“留的吧。工具还在街上。”
说完,他拖着两条裹得厚厚的曲腿转身就走。两脚有节奏地擦着地皮。晨曦从窗外射进来,橘黄的工作服格外醒目,稀稀拉拉的头发间白发特别耀眼。
我赶紧拿上东西,往出走。“这怎么好意思?”“留下吧,我们种地的,没啥好东西。”
于是,我只好留下。
宝是我刚送走的毕业生,父亲腿折离职母亲离家留下的独子,和他爸相依为命。大名叫德保。
我打开这包东西,白生生的一圈冬瓜,似乎还渗着亮晶晶的小水珠,淡粉的红面用细软的薄塑料袋子装着。
望着它们,我想起大杂院门道底下的午饭。碗口两蓝杠的大瓷碗,红个生生的剔尖,试图让我们离饥饿远一些。
我解开口子,抓一小撮放在手心,细细看。这多么像婴儿粉嫩的肤色呀,那一地热烈的红,脱了几层皮,才可以变成这样的色泽。这细滑至极的末,用多细的箩筛过啊!一个穗子又能磨多少呢?他那个腿脚,怎么下水,收割这一个个穗子?
我想起了昨儿立冬,我坐车路过田野,一块块高粱地满满腾腾的。红穗子不很精神,却自在地挺立着。虽然寒气实在霸道,把田野扫荡得再无秋色。但是高粱还像等待收割的样子。
那时,我还纳闷,怎么有这样懒的农人,不知道开镰。如今,我明白了,原来那地泡在水里。
我知道,孩子考上北大不容易,更知道一年花多少。但我不知道,大叔今年的收成怎样?他一年扫街挣多少?
在涝灾袭击了的村子里,多少大叔心心念念他水里的庄稼,院里的家什?他们有学子吗?当我站在高一的讲台上,看着台下像德保那样的眼睛,一次次想起这包深情的红面冬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