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母亲出生于山西文水县的一个农村,离我家有二十多里,而且属于另一个县管辖。他们村实在是太小了,全村二十几户人家,只有一条街,从东头到西头有五分钟就可以走完,村东头有一座庙宇,大概这就是村中唯一的古迹。村中百姓朴实善良,团结友爱,邻里之间相处得非常融洽。各家都是自耕自足,很少和外界联系。只有过年过节才会到县城或镇上去卖点农产品,换来些日常用品。村里除了一家富农兼资本家(在外有生意)外,绝大多数都过得紧巴巴的。我外婆家也不例外,只不过多几个零花钱而己。小时候,我妈每年都会有两次带我到外婆家住几天,那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因为路远,母亲又是半小足,走路不便,于是每次都是坐着由骡子拉的大车去。那时候没什么公路,只有土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一路上颠得不好受,有时候我就下了车跟在车后走一段。一边走,一边采路边的野花,觉得十分开心。
每当到了外婆家,外公外婆高兴得合不拢嘴,舅妈也出来迎接。外婆把我抱住问长问短,我都没时间回答。刚坐下不一会儿,不少邻居前来看望,我母亲一一寒暄。邻居们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由于村子小,关系好,所以一贯是“一家来客,全村高兴”。
我外公念过私塾,在外做过生意,可算得上是村中的文化人。外公中等个子留着一尺长的胡子,长得很富态,身上常挂着一把小梳子,闲暇无事常常梳理,真可称得上是一位“美须公”。外公不善言谈,爱抽水烟袋,别人谈话时只是静静地用慈祥的眼光看着,他对我和表妹都很亲,有时我就爬到他的肩上用小梳子给他梳理胡子,他闭上眼睛,好似在享受外孙对他的敬爱。
外婆是一个瘦小而又极普通的农村老太太,没有念过书,但很明理。家里经济虽然不好,但治理得有条有理,每次我母亲回来了,总有说不完的话。而且把保存多日的枣儿、胡桃、柿饼都拿出来,催着我们吃。我有两个舅舅,大舅是个农民,二舅在太原学生意。那时大舅早已成家,是一位善良、诚实、勤劳之人。舅妈长得端庄,性情温和,一切家务都会干,对大人孝敬,对我母亲和我的到来,从内心中欢迎。他们生有一女,也就是我的表妹,比我小一岁,她是我唯一的玩伴,领我到后院摘枣、捉蚂蚱。有时候也到街上找邻居的孩子玩,可惜他们村七八岁的孩子太少了。二舅在太原学生意,在家时间很少,他写的一笔好字,人也精干,见多识广,经常给我们讲太原城里的故事。抗战胜利的前一年,二舅结婚,我和母亲都参加了。婚礼是按农村习惯办的,很热闹。所不同的是有一八路军的连长也应邀参加了,为婚礼添了光彩。那时文水地区是游击区,常有八路活动。
在这里着重说一下我大舅。他在抗日时期曾在民主政府领导下被选为村长,主要是为八路办点事,伪政府来人也要应付一下,抗战胜利后,阎锡山回到内地,实行“兵农合一”的政策。1947年开展“三自运动”,所谓“三自”就是“自清”、“自治”、“自白”。强迫人们交代是否给八路办过事,检举谁是共产党,凡有嫌疑者一律处以死刑,非常残酷。我舅被坏人举报为八路军办过事,结果被阎锡山的“勾子军”活活打死。和刘胡兰烈士牺牲的日子只差一周。我妈知道后哭得痛不欲生。那年我已十三岁,第二年我离家到了上海读书。
离家八年后,我于1956年首次回家,得知外公外婆都已去世。当我和我母亲再次去外婆家时,气氛已是“今非昔比”。
童年的记忆,一直温暖着我的心。去年回家给老人扫墓,同时也去了外婆家,只有表妹和表弟(二舅的孩子)全家接待和陪同。表妹也是快八十的人了,使人有点伤感。表弟比较年轻很能干,得知他们两家过得都很好,这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他们村再也找不到过去的影子了。各家都盖有新房,村中有好几条街道,甚至有的门前停着小轿车。村外到处是水果树,人们的脸上挂满了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