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华夏大地五千年璀璨文明,孕育出灿烂多元文化,各地都有其独特的风俗习惯,单单吃饭喝酒待客之道,就会让人手足无措,无所适从,应接不暇。有时还必须随机应变,当机立断。
我19岁那年参军,部队驻扎在内蒙,34岁退伍后回到原籍,因缘际会也曾去过一些省市县。
河北省行唐县一带,客人一进门主人先煮一碗汤面——迎亲面——送到你手中。这碗迎亲面客人是必须吃掉的。否则,主人认为把你当亲人,你把主人当外人,言外之意是不接受主人的亲切款待。
中午吃饭入席,客坐上首,主人左侧做陪,宾主分明。就座后,开始斟酒,酒杯不大,是六盅一两的小酒盅。给客人斟满酒后举杯带头一饮而尽,要求客人必须干杯,然后给客人斟满第二杯再干。如此这般连干三杯后,主人开始指着桌上的筷子客气而不无命令地说:“请!请!拿筷子,叨菜!叨菜!”三盅酒过后才允许夹菜。你若不喝或乱动,就是失礼,人家会笑话你没教养。
霓虹闪烁的大上海地广人稠。像浦东北蔡一带居住的人很多在浦西上班,每天来回可以乘坐公交从黄浦江的地下桥穿过,再就是坐轮渡过黄浦江改乘公交,路途较远,耗时费力,因此中午一般不回家。早餐是半碗或一碗泡饭,即昨晚吃剩的大米饭清晨拿开水冲泡;中午在单位凑合一份外卖盒饭;待下午下班后,市场购买鸡鸭鱼肉等食材回家做一大桌丰盛的本帮菜。当然,举家或结伴下馆子大吃大喝,也大有人在。一日三餐以晚饭为主,催生了整座不夜城多姿多彩的夜生活。
上海人很少喝白酒,一般都是绍兴酒或红酒。主人给客人斟满酒,举起酒杯吴侬细语柔声劝道:“阿拉先干,侬随意好啦!”自己干掉,却不强求客人见底。一次做客时,见主人干杯我也随之干了,朋友老沈好心提醒,人家不要求干杯,你就不要一口全喝了。我分辨说人家干我不干,不能让他们说咱北方人不礼貌。其实全无此意,当地就这习惯。
上海人脾气好,性情温和,我常和上海人开玩笑,说他们的性格和讲话的声调是一声,我们北方人豪爽的性格说话声调是四声,各有不同,泾渭分明。
整片广袤无垠、大漠风沙的内蒙古疆域更是十里不通风,百里不同俗,请客吃饭敬酒之风尤甚。
内蒙西部伊克昭盟鄂托克旗乌兰镇一带,每年都要举行盛大的“百羊会”,一次要杀近百只羊。将剥了皮掏空内脏的整羊放入大锅来回翻煮,待煮到六七成熟时整捞上桌,每桌一只,一人一把刀割着吃。肉厚部位一刀下去仍有血丝渗出,外地人吃不惯,看他们吃着香,本地人要的就是这个嚼劲。
民间待客吃饭时不上酒,等客人吃饱了饭,主妇把桌面收拾干净,桌中间摆一两盘下酒菜才开始喝酒。喝酒的方式是划拳行令打通贯,每人都要与在坐的三拳两胜过一遍,如有十人,那就打十圈。倘若不会划拳,喝一盅通过,下一人进行。这样的喝酒可以从中午十二点喝到午夜十二点,一直喝到通宵也是常有的事,比的是谁家喝的酒多,谁家醉的人多。
伊盟人劝酒之风十分了得,简则厉害的吓人。祝酒歌劝酒、献哈达劝酒、跪地劝酒等不管是哪一种你若不喝都休想蒙混过关。
主人给客人献唱一首歌,请客人喝酒,如果客人不喝酒接着唱第二首、第三首……唱到客人喝完为止;主人要是给你献上圣洁高贵的哈达,你就更没有理由不喝了;而让客人难以接受的是在喝到群情激昂,主人就会斟满一杯或者一小碗酒,高高举过头顶跪地来敬客人。如果你不立即把这杯酒接过来喝干,主人就会长跪不起。
经常会有客人当场醉倒,我们都有过喝醉经历,自己有次醉的一天一夜不能下床。主人到此方才高兴,唯有这样才能得到当地人的信任,因为这样的客人才是他们诚实的朋友。淳朴豪放的丝豪不做作、不掺假。
内蒙东北部有三大怪:窗户纸糊在外,姑娘叼着大烟袋,生下孩子空中摆。内蒙古呼伦贝尔盟大伙房一带是大东北地区,我们有幸见证了这三怪,其民风民俗别有一番风味。
头一大怪应该人人皆知,第二大怪是说年轻女性大部分抽烟,第三大怪是把连有布兜的绳子拴在两棵树上,把小孩放在绳子中间的布兜来回摇摆哄孩子玩。
每当有客临门,主家会让最年轻的女性亲手卷好一支旱烟点燃后递到客人手中,有几个客人卷点几支,然后她自己也点一支陪客人。吃饭时不管多年长的女性都不能与客人同桌而坐。
七十年代,全国人民生活都不太富裕,牧区的粮食由国家供应,主要有高粱米、糜米和苞米茬子,酸菜顿猪肉和手把羊肉是当地的上好大菜。
1977年底,我们奉军区司令部命令来到这里接领新兵,工作一月有余,基本已经定兵。一天,准新兵佟玉柱邀请我们四个带兵军人去他家做客。
从辽阔的大草原公社到各个大队当时没有公交车。每家都有一至三套马车做为交通工具,当地人称它为“草原小吉普”。当天就是佟玉柱赶着他家的两套“草原小吉普”接我们去的家里。
进的门来炕上坐定,他的妹妹给我们每人递了一支她亲手卷制点燃的旱烟,并告诉我们这是很有名的关东烟叶,说着她也卷一支点燃,落落大方地陪我们边抽边聊。一会功夫,他母亲叼着大烟袋给我们端来了沏好的奶茶,我们通过兵源的家访也看到女人抽烟家家如此。对于东北三大怪中的“姑娘叼着大烟袋”也就见怪不怪了。
接下来就是吃饭了。主食是国家供应的糜米饭,唯一主菜是一锅自家杀的自留羊肉,煮的连骨头带肉的大块子,也叫手把肉,桌中间一大盆羊肉,米饭每人一碗。我们吃了一会,玉柱的母亲就端起盆“哗啦”一声倒进了锅里,重新捞起一盆放在桌上,反复多次。
在我们碗里的米饭吃剩到三分之一时,母女俩上前从手中夺过碗立马给添满,当她们又要夺我的碗时,我说:“足够了,再盛就吃不了啦!”没有让她们给我添饭,努力把近两碗糜米饭吃完。看看战友们也都硬着头皮吃了下去,生怕给人家剩下,婉拒再添。肉足饭饱后我们每人留下两毛钱和半斤全国粮票,继续乘坐“草原小吉普”,驰骋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有说有笑,欢天喜地回到公社驻地。
第二天一早,佟玉柱的父母亲找到公社武装部长,述说了我们在他家吃饭的情景后质问道:“接兵的同志是不是不要我儿子参军了?”我们自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武装部长向我们解释:“都怪我没有提前交代清楚,客人不能把碗里的饭吃完,即使吃饱了,你碗里的饭也应该是满的,还必须任由主人把碗添满,绝不能空碗。你们不但空了碗,还留下了饭费,难怪人家找上门来。”尽管后来还是高高兴兴把儿子送给我们带回了部队。
上面吃过了饭,再说说喝酒。内蒙古哲里木盟的保康地区是大草原的纯蒙古族牧区,风俗习惯与呼伦贝尔盟大致相同,但就喝酒而言,却是又一种风格了。
那年,我们十余名战友同样也来到此地,也是领接新兵。与蒙族老乡相处了两月有余,学会了一些诸如:以勒以勒(请)、那磨无威(抽烟)、巴达依地(吃饭)、物那特(睡觉)、比蒙古老的木特怪(我不会蒙语)等日常简短蒙语。
蒙族牧民很好客,经常邀我们去家中喝酒。保康与通辽地区的酒席桌上划拳很是讲究,每划一拳无论出几,伸出的指头必须有老大带队,老大就是拇指。比如出2,你要伸出食指和中指那叫骂人,骂对方是小兔子。我说战友哥,你要是不会划拳或是拳术不精,千万不能伸手,自罚自饮一杯算了,否则主人真会生气不理你的。
喝酒的酒杯比较大,大多是二两左右的小酒碗,连喝三杯后正式进入。划着东北拳、品着奶砖茶、就着手抓肉进行酒量的交锋,体验一把梁山好汉的侠气与胆识。
一天,有个新兵的舅舅到公社请我和武装部长去他家做客。临行前武装部长给我补课:“这地方人太实在,你一旦上桌入坐,最少要喝三碗酒,主人对你亲切友好,否则没人理会你,很尴尬的。”又问我:“你会不会喝酒?如不会喝,那就不要领杯,由我替你打圆场,一旦拿杯酒就要喝到底。”我应了声知道,心想自己平时酒量也算可以,肯定不能临阵装孙子。
二十余里路程,快马加鞭,顷刻就到。蒙古包里面已有六七个大概是陪酒的蒙人,因新兵的舅舅是支部书记,这些人肯定是有来头的。再往桌上看,中间已放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下酒的手把羊肉,肉盆旁边赫然立着一排67度的开鲁大曲,周围摆好一圈小酒碗。
看到这阵势,心里不由得直犯嘀咕。要是一口气连喝三杯六两67度的高度酒,非立刻醉倒不可,但又不能被人家瞧不起我这唯一的汉族人,踌蹴间猛然心生一计,有了主意。
宾主入坐,主书记给大家斟满酒直截了当说:“依勒依勒、吻蔬喂(请来、喝酒)!”仰脖带头干了一碗,我跟着干了。当他给我斟第二碗时,我顺势要过酒瓶对大家说:“各位安达(兄弟)幸会!因今天下午要到旗里汇报工作,不能久坐,现借书记的酒敬大家一碗,请见谅。”从书记开始,一圈连我倒满后说:“先干为敬!”话音未落,在坐的碗已全空,真痛快!果然不是吹的。趁头脑清醒我立即给自己斟了第三碗,也不管他人,毅然仰头喝了个滴酒不剩,扔下碗丢了句:“公务在身,先行一步,对不住大家了。”扭头朝外走的瞬间,看到全桌人都站起来竖起了大拇指连连称赞:“伊克塞那(好样的),伊克塞那!”
出门踉跄爬上马背,老马识途,信马由缰,原路马不停蹄一口气跑回了公社,一头栽倒在地,翻江倒海哇哇直吐,通信员看见扶我回宿舍躺下。
第二天,支书带领他外甥一帮人抬着一只大肥羊对公社干部说:“这只羊无论如何得收下,是专程送给薛同志吃的,把外甥交给这样诚实的人我们一百个放心。”
事后我对武装部长说了实话:充其量自己也就是低度酒三四两最多半斤的把式,这里敬酒的规矩如此威猛,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要败下阵来,哪能三口三碗喝掉六两67度的开鲁大曲。部长说:“我理解你当时处境,要是当场醉倒,主人会更高兴满意,更有利于汉蒙团结,但肯定你已尽了自己最大的智慧与努力。”
我当然明白,究竟是勤练酒量必须,还是开动脑筋重要,虚晃一枪也实在是情势所逼的上策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