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我们试着爬上斜斜的黄土坡,见到那块“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楼烦古城遗址,国务院2013年3月5日公布,山西省人民政府立”的碑石时,情绪立刻亢奋起来。我们是经过几次往返,问询路人,手机导航才找到这里的。但看看四周的油松,盈尺的荒草,不免犯起嘀咕,古都遗迹在何处呢?四个人不由分说,一队变作两队。我们俩攀上近处的土丘,茫然四顾间,猛然想起,碑的背面或许有所指示。到了背面一看,刻写着保护范围的坐标。侦察兵出身的刚哥说,沿碑的背面方向搜寻,果然见到两方大石,一刻“古楼烦国遗址”,一刻“楼烦古城遗址保护碑记:……周王绘图有楼烦国。春秋战国时期,楼烦国由阴山南麓,逐步向南扩展,疆域位于今内蒙古南部和山西省中北部,延伸至今陕西省与河北省境内。公元前三百零六年,楼烦国都城在此地被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所破。楼烦古城遗址于二零零四年六月被山西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为保护历史文化遗产,特竖楼烦王石雕像,立保护碑石,以警示后人。太原市文物局、娄烦县文物旅游局,公元二零零七年。”不远处,便是坐南面北,胡须垂胸,双目望远,左手扶膝,右手拄剑,身背囊箭,若有所思中依然透出一股凌然盛气的楼烦王——当年的楼烦王,化作一尊雕像。曾几何时,他的先王朝见周成王,受封为楼烦国国主。理所当然地,他鄙视同为游牧的东胡、林胡,他的虎贲中悍将猛士林立,铁骑劲射成群。“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盼青云睡眼开。”肥水茂草如何满足马儿的胃口,疆域的概念岂能束缚马蹄的驰骋。公元前403年,他瞅准三家分晋的当儿,抱负着脱胎换骨的向往,垂涎着对盐铁等物资的渴望,怀揣着全新格局的梦想,一路南下,攻城略地,所向披靡,索性将都城建在此地。他要有马群丈量不完的土地,也要有中原人的生活。中原有的,用建筑说话;自己独有的,更要凸显出来。独一无二的都城,标志着游牧者战略上、政治上的成熟。
我们撩开树枝搜寻,扒开草叶寻觅,欲聆听历史的呼吸,这呼吸畅快淋漓,且有一股子腥膻味;欲听清深处的歌声,粗犷中夹杂着狂乱的马蹄声,裹挟着剑影刀光的嗖嗖响。从北至南,是一棵一棵的油松,脚下是茂密的荒草。就在途中,发现了土夯的墙垣,五六米宽,七八米高,向东延奔。夯窝、圆柱支洞袒露。显然,楼烦人已掌握了建筑墙垣的版筑法。能征善战的他们,也深知一座城池防御能力的重要。
山头玉树莺声晓,西川水榭花开早。王的部下,再不用让轻骑驰奔,或者雕飞代马向王报告讯息了,这下可以以逸待劳、“守株待兔”了。不曾想,“守株待兔”待来的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赵武灵王的熊罴虎豹。就此,楼烦古都城停止了呼吸,变为废都,变为荒城,变为遗迹。武灵王胡服骑射的举动,深远地影响了以后的王朝。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考古的发现,证明了楼烦国的强盛,那寒光闪闪的青铜剑,那刻有楼烦二字的尖足布……
云顶山青青,发源于此的西川河清清。不知在何时,用了怎样的力道,西川河水将楼烦国都城所在的这座山,由南而北、硬生生地切割出约百十米宽的壕沟来,形成了无欲则刚的壁立千仞。战战兢兢地站在悬崖边,鸟瞰,看得见河水美丽的波纹,却听不见流走的声音。向对过望去,长长的城垣清晰可见。原来,我们登临的是西山。
那天,在榆古路古交市龙子村段,下车观赏大川河的容姿。河流在此分为三股,头股细,容易过,次股较宽,不易过去,我们不情愿趟过去。放眼寻找容易过去的地方,忽见不远的上游有一树作桥。朋友问,人们专门架设的么?我用手指着河中的椭圆形孤岛,三棵树长在其上,顺流的那棵,根底的土已被河水淘空殆尽,根节裸露,说,就是这样形成的——有朝一日,泥土淘尽,根基不固,就会自己跌倒。朋友感叹道,站为树,倒为桥,体现了树的价值,也证明了水淘树倒的力量。
借助尖山尾矿铺设的管道桥,即可通达对面叫做皇帝峁的东山。北面十多米高的夯土墙上面的柱洞整齐有序,顶部隐隐约约幻化出壮士的身影,战马的剪影。
山川载不动太多的无奈,岁月怎禁得起两千多年的等待?荒草和山花在晚夕的风中摇摆,黄土偏要将情和怨掩埋。这些久历风霜、至今踩上去硬如坚石的残存的古城垣,一处处夯窝,一处处圆柱支洞,似乎都在诉说着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传奇故事。“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西川河水日夜流淌,前方融入涧河,涧河汇入汾河,汾河又融入黄河。古楼烦的国人,也早已融入到中华民族的大家庭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