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不大，有河流经。
　　但《水经注》并未提及到它，非它不久远，我想还是因为不大的缘由吧。在这个不大的错落里，曾有清荷万朵垂柳千株，夏天荡漾些荷风，暗香袭人，粉绿一城；冬天水面便躺了冰，落些雪又笼统地白了小城，因这些看头文人们把它入了画图。我谈不上文人也不愿做什么文人，只是把前半生的快乐、顽劣、成长与沉浮都留在了这座小城里。
　　城继续小着，谁有个两短三长满城皆知，再有个拆迁补偿亦众志成城，所要的赔偿并不比城小。如有个停电停水一张告示全城都在做准备。我继续在城里老着，并没把司空见惯的告示当了回事，当微信里已传遍了今天要停水。
　　给我打电话最多的人是我的母亲，她老了，近八十，絮叨比事情要多，大部分的电话我都耐心听完，认真以她的吩咐去做。
　　最近的工作外联事少，电话也就少，上午如果有，偶尔会有是送快递的。就在很安静的时候，铃声响了，是老太太打来的：“中午和孩子过来吃饭吧？”“不用，我准备下了，快招呼好你就行。”“哦？有了？”“嗯。”
　　母亲的电话很随意，她觉得该挂的时候就挂了。只是我稍有些奇怪，今天叫我们过去吃饭，可没有再多想什么就到了下午，她常常会在下午给我来电话，叮嘱一些早点下班回家，叮嘱一些不要喝酒，也会告我过来拿上些给孩子买的吃的，也会告我买些交通局那儿的饼子给她，诸如此类。电话果然在该响的时候响了。老太太让过去吃晚饭，有早上买的包子和老豆腐。
　　巷子我走了二十多年，尽头处常看到她站在门口张望，当远远的识别了是我的车后她就进院了，有时还要告一下邻人们动一下停在墙根底的车：我儿回来了。
　　她从冰箱拿出一锅老豆腐和包子给我热，我惊讶她怎么会买这么多？她说：今天停水，怕你们吃不上饭，早上出去买的。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上午打电话叫我们回来吃饭了，我有些愧对她。
　　我把自己吃得很撑，锅里还有，我目睹过她一个人的饭，一小碗中午剩的大米，一小碗菜，一小锅加了水的米饭煮做稀粥。她一辈子娴熟和热爱的是她的听诊器和银针，并不热衷灶台勺子，退休以后也是一样。
　　父亲去世后她一直过着自理的生活，在我们儿女家住两天就要回来，挽留不住。她是不愿意让相框里的老伴孤独着，也是她不愿意婆媳因为各种事情磕碰着，她心安理得地在她的老巢里过活，又坐卧不安地操着每个儿孙的心。她依然看上去不是很老，可我在近几年好多次地领她去找她的后辈同事们去看病，那是她藏不住了。
　　我坐下来和她导歇，可我眼里又总是出现她蹒跚着拎着锅出了街又拐了转角去买一锅老豆腐和包子，又怎么蹒跚着回来。在她的老翅下，我觉得我还是个雏鸟，并没有长大多少，我想让她的福荫长久。
　　雏鸟总听不到老翅的叹息，也总看不到老翅的奔忙，她所有的苦难都是背向你。
　　你狗的吃饱了就快回吧。
　　她看着我把车倒出巷子，我也在一直看着她站在巷子尽头的身影，在天冷的时候，她是蜷着脖子筒着手皱着眉，风从她脸上刮过，我有喉头在动。
　　我的随身物品永远是充电器和耳机，她没想到我又回来了，我说，妈，我想让你睡个歇心觉。
　　我躺下，心里闪出——小城，老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