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要拆了，母亲知道我对那几间屋子有感情，便特意邀我一起去拾掇里面的杂物。我一眼就看到了墙角那盏落满灰尘的小马灯，记忆里如豆的光，穿过岁月的帘，又在我眼前摇曳。
　　三十几年前，我上五年级，老师要求我们每天晚上去学校上晚自习，说是县一中初中部开始向乡下招生。老师希望我们有人能考上县里的中学，所以晚上加班给我们毕业生开小灶。
　　晚上到学校上自习课需要自备灯盏，母亲用一个空玻璃瓶做了盏简易油灯让我带到学校。我看到不少同学带的是马灯，马灯是当时最“高级”的煤油灯，带有玻璃灯罩，可以手提，能防风雨。我也非常渴望能拥有一盏马灯，这样晚自习回家时我就不用深一脚浅一脚摸黑赶路。我跟母亲说了这事，母亲没说买也没说不买。我知道家里穷，也就不好意思再提。
　　母亲每天晚上都会到村口接我，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再过些日子就可以给你买一盏马灯了。”我欣喜若狂，却又担心这只是一个许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兑现，便没多说话。“这几天我去山上割蛤蟆藤，再割几担回来钱应该就够了。”母亲看出了我的疑虑。
　　母亲说的蛤蟆藤学名叫海金沙，是一种草药，藤状植物，太阳暴晒后，叶子和茎可以晒出黄色粉末，每年秋冬季都会有药贩子来收购蛤蟆藤粉。可是犹如沙里淘金，一大担蛤蟆藤割回来，晒出来的粉末还不到一两。母亲要买一盏十几块钱的马灯，少说也要割二十几担的蛤蟆藤。因为白天要下地干活，母亲只能天不亮就起床上山去割蛤蟆藤，那年月，割蛤蟆藤的人很多，要想每天都能割到藤，必须比别人多走许多路。也不知道，母亲踏过了多少山脊，她终于买回了一盏小马灯。
　　这盏小马灯高约二十厘米，小巧玲珑，银光锃亮，我简直是爱不释手。有了这盏小马灯，我学习的劲头更足了，偶尔犯困想偷懒，我就抬头看一眼小马灯，那里似乎有母亲殷切的目光，在鞭笞着我不断努力。
　　有了小马灯照明，我让母亲晚上不用再来接我，可是母亲不同意。我风雨无阻不落一节晚自习课，她更是每个晚上都准时出现在村口那棵大榕树下，待我走近她时，她就一手接过我手里的马灯，一手牵着我往家的方向走去。母亲的手上有很多伤痕，那是割蛤蟆藤时被刺划伤的，因为有些蛤蟆藤会缠绕在长有小刺的金樱子树上。我不敢紧握母亲的手，生怕弄疼她，可是，母亲却总是会紧紧握着我的手。有了母亲的牵引，在凹凸不平的乡间土路上，在坎坷的人生路上，我很少摔跤。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后，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一中。虽然城里的学校有电灯，但上晚自习时，我总感觉眼前有一盏小马灯，默默地殷殷地照着我。在后来的许许多多日子里，这盏小马灯一直都亮在我心里。
　　回城时，我带走了这盏小马灯，母亲对此极为不解，八十多岁高龄的她已经忘了许多事，我却不会忘，也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