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于少年时候冬天的记忆,一直有三个场景不能忘记,过年的新衣、河上的冰,还有腊八的粥。大约从棉衣上身时,父母脸色稍微好一点,我难免就要嘟囔着过年做一身新衣裳穿。而河上的冰,肯定给我留下了太多美好而快活的回忆。三十年前,里下河地区冬至前就结冰,河上的冰能有半尺厚,我们得空就在上面推板凳、打陀螺。偶尔滑倒,摔得屁股疼,还是很快活。
然后就是腊八的粥。
腊月的最初是朴素而清简的,风雪霜寒,四野凋敝。不不不,不是这样。腊月的农家门口,虽不至于多彩,却透着中国乡野的勤劳质朴。我记得家门前常晒着一长串又一长串的萝卜干、山芋干,我母亲每年还要腌咸菜,雪里蕻洗干净了,要晾干才能用盐揉入缸。它们都很整齐地站在铁丝下面,鸡舍猪圈、菜畦梨园,这些图景聚合在那么一点大的地方,想不生动都难。
一进腊月就望见年味了,母亲的腊八粥就像过年的开场白,也是做得非常讲究。很多年后我有次回乡,和我姐话家常,叫她数数腊八粥里放了哪八样,竟然没说得清楚。也许确实没有八样,只是美其名曰罢了。无论腊八逢着星期几,父亲总要从街上回来。所以我成年后觉得母亲把腊八粥做得煞有介事,不是特地为我们的,而我只是趁此机会一饱口福而已。
腊八粥里有霜后的大青菜、花生、赤豆、扁豆、核桃仁。我记得的只有这么几样,这已经很丰富,色彩斑斓。花生赤豆扁豆先用温水泡发开来,每样一小碗盛放在那里。有一次腊八节放学回来,母亲背对着我,坐在煤炉前安静地熬着热气腾腾的粥,竟然听见她在唱歌。不知道她在唱什么,但我从来没听过。大约这时候,我父亲还在回家的路上。我知事之后偶然忆起这个场景,心里竟是一酥。
好些地方的腊八粥是甜的,我家的腊八粥是咸的,鲜美的、淡淡的咸。父亲回来,伙食定有改善。假如白天没有疯玩而弄湿了鞋子棉衣,假如那几日的大仿写得稍有进步,那么腊八节的晚上,父亲的脸色一定温和。那这个夜晚会很幸福,当那香喷喷的腊八粥端上桌,美美地吃上一口,细细咂一咂,慢慢品一品,那感觉简直就是人间难得的美味!
日子,是每年重复的节气连接的,生活是这节气中浓浓的思念和幸福的守候涂抹的,多少的牵挂和不舍,回忆和感动在这思乡的画卷里缓缓流动不息。
腊八节,是不尽的相思味道,而腊八粥是我少年时候清寒记忆里幸福的点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