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据父母说,我初出生极瘦小,活像毛猴,很有返祖的味道。因此,全家老小都揪着心,怕养不活。要知道“七门得一子”是何等样地奇缺。我的大爷们守在门外,一会儿一问“有没有事”,而我的祖母,则是一股脑儿给“土地”、“门神”、“天地”、“灶王”烧香,乞求他们保佑我健康成长,并在激烈的争议中,给我取名——铁猴。铁猴这名虽然不雅,却是结实,所以方能至今活着,没有死,实现了诸位老人的愿望,这是最主要的。后来才知道,就在我出生那年,民国政府做过统计,当时国民的人均寿命是三十六岁。那时,小儿降生后,动不动便夭折。就我家说,祖母共生五男二女,其中便有两男两女早亡,真是太可怕了。在太可怕的印象下,老人们对我幼小生命生死存亡的提心吊胆,也很正常。之后,我们家加大力度要办的两件事,便是我的二大爷负责买“香火”,我的祖母负责给各种各样的神仙上“香火”,以确保我的生命安全。在不知相干不相干的香火中,当我出生两年后,新中国成立了。我自己倒觉得,我的人生与健康,总是与新中国的发展绑定在一起。国家办校,我上学;国家建医院,我看病;国家强大我富裕。学习、劳动、娶妻生子,不知不觉,已到“古稀之年”。古稀之前,儿女们便提早动员我道:到了七十,总该祝祝寿才好,人家左邻右舍都是的。我却觉得:自己这寿,还是不祝为好,主要是不值得祝。通观我这个人,严格说来,首先,对父母不孝;其次,对儿女无教;再者,对国家无功,能苟且偷生,已是万幸,实在无颜张扬。何况我这不过生日,确是一贯的,历史性的,总感到不配。无灵草木一个人,何须太自爱,当同路人一般待。如此淡漠心态少了烦恼,多了愉快。
七十古来稀也好,七十今不稀也罢,既然还没有死,就须思考思考,如何继续往下活。摆在面前的,是怎样从七十这个起点上,不丢人,不显眼地过渡到“无常”鬼来找。在这段极难预料是长是短的时光中,既不能让“知己”者笑话,也不能让“不知己”者笑话,更不能让自己的儿女,特别是媳妇、女婿笑话。阿弥陀佛,苍天在上,假如本人身子骨硬朗,那咱们谁怕谁?凭着一把老骨头,也不让人家小看。对于死,我且不怕,何况怕,也得死,那又何必怕呢?我最怕的,是死不了躺在床上,病病歪歪的,还要“哼哼”,呜呼哀哉!太可怕了,如此这般地活着,那能如死了好呢?因此我想,乘着人还精神,好好听医生的话,端正健康态度,树立健康理念。乐乐哈哈,少吃多动。晒晒太阳,讲讲卫生,如果这样做了,仍然躲不过躺在床上死不了哼哼,那便是命中注定的事。
至于在健康的状态下如何继续往下活,也须做个计划,因为计划毕竟近于理性。首先,我并不敢把话说得太过,如果太过了,雷声大而雨点小,让人家以为吹牛,那可不好。然而“古稀”之后,不要倚老卖老,倒是应该做到的。我虽不懂太多的道理,但总觉得倚老卖老,便是修养上的堕落。老,是因为自己比别人出生早,算不得资格。人老了,道德水平便应该高。反倒要逢人让路,遇事帮忙,为年轻人做个表率,既光彩,又得体,何乐而不为呢?人一旦老了,驼腰躬背,满脸皱纹,很自然地不顺眼。假如再加上倚老卖老,那就更加不顺眼了。还是自觉点吧,总不要让人家骂出声来。再者,毛主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教导,对于少年儿童,在校学生而言,当然很好。但即便对年老之人,应该也适用。我想:自己活到今天,已经将世俗观念中的那些要紧事务基本完成。门亦顶了,户也立了,儿女们分门另过,凑合着,都算是小康人家。大孙子已经工作,其他三个孙子外甥,俱在校学习、向上,倘若我的老人们“黄泉有灵”,也应含笑才是。既然这样,我对上头的家庭责任,仿佛已经尽到,然而对下头家庭的示范作用,还任重而道远,尚需身教胜于言教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样一来,儿子便有了对孙子训话的依托:你爷爷还在向上着呢!你敢跟他比吗?我总觉得,爷爷总该是孙子的榜样,这里边有个家风与家教问题。另一方面,由于小时候家里穷,所以读书少,而今好不容易从家事中解放出来,况且养老问题,按吃饱穿暖的低档要求,也基本解决了。论理,也应该潜心学习,把少年时代该读的书读回来。谈到读书,我这个放过羊的人,一生中,并不识多少字,却喜欢读“古文”,例如《楚辞》、《汉赋》什么的都读,不好就不好在从未读通过一篇文章。假如翻经寻典,想来是可以读通的,可是谁都知道,养家糊口更加重要,所以就这样不求甚解地,欣欣然地活过来了。如今条件好了,倒要试试看,看能不能把古文读通。如果老来能读通几部书籍,也真可谓一大进步。
一个人生命的过程,便是从生到死具体表现的过程。人到“暮年”,是否还怀有“壮心”,是观察他意志坚强不坚强的窗口。七十之后,一般人都无能力也无机会像姜太公似的统兵伐纣。但像姜之牙似的坐在河湖边钓鱼,总还可以。我想:在那一树树桃花盛开的时节,摆好钓竿,面对春风春水,稳坐于柳丝飘飘之下,一边等鱼儿上钩,一边掏出笔记本,写点“老年童话”,真美滋滋地好。那么,“老年童话”,又是什么东西呢?总须有个调子吧?我便又想:它总该是玩童们天真幼稚的心态,与老年人的老谋深算结合的一种思维和语言表达。闹好了,还真能为“大众科创”的国家发展需要,呼喊出一点作用来。
另一层面,总想在“老年童话”中赋予一种将老年人与儿童思维混合搅拌的寓意,即让儿童天真好奇的幼稚思维,重新返回老人颅腔,促使其欢乐喜悦、蹦蹦跳跳、笑口常开、童趣再现;促使其颅腔中的思维升腾活跃。向高,欲登珠峰,向低,欲探地核。欲揭时空之寿限,欲摸宇宙之边沿。如此精神一旦归来,该老者定可青春焕发、鹤发童颜,说不定还会每日里提出三、五个“苹果为什么不向天那边掉去”的问题。如果真能这样,那可就越老越值钱了。至于儿童,则重点在于用老年者智慧,启蒙他早开心力,早在幼年时代,便学会无限量使用自己大脑功能的技巧。这样的儿童,不但善于提出千奇百怪的问题,而且善于不断提升自己解决千奇百怪问题的能力。如能如此,民族兴矣!至于常人,“老年童话”将促使他加入进大众科创的行列中去,用以科学的态度和能力,解决日常生活与工作实践中遇到的实际问题。这样的实际问题,可不是童话。例如一个农村农民,当他脑瓜开窍,心力沸腾的时候,便会发现:呜呼呀!这是怎么回事啊,干么我们村的渠道十边地上,千百年来,栽植的都是些杨树、柳树呢?假如换成山楂、红枣,不是更好吗?树上的果实,一年一采,每年都有经济收入。按理说,这时,在这个农民的思维中,科创之母已经出现。科创之母既然出现,这种赋有灵感的东西,便会进一步催促这个农民去深入探索,在十边地上栽植山楂、红枣,能不能成活?可不可以结果?谁来管理?如何分配等一系列的解决方案。假如这个农民是村长,事情便会好办得多,这是由于:科学研创只有得到权力支持,才能长上飞跃的翅膀……还是这个农民,一年冬天,屋里有点凉,农民突然在企盼太阳光的同时,产生了引太阳进屋的奇思妙想。瞧到没有,这是科创之母在他大脑中的第二次出现。这样,他便打算在他现住坐北朝南的一排正房前,重建一排钢架式养光设施。养光设施的后壁,也正好是现住正房的前壁。一排钢架之上,他将用长5米、宽2米、厚度10毫米的玻璃刻齐,同太阳面对面地、有斜度地接受阳光。实际上,这个养光设施,无论如何已经形成一个太阳热能的储蓄室,不但可以源源不断地通过原正房窗口,将太阳供给的热能传送到卧室,而且在这个大抵45至60平米的温室内,既可种菜,也可养花,当“惊蛰”时节,尚可提早为大田种植育苗,将每年七个月左右的无霜期,提高到八个半月左右。这就是说:当这个农民受到大众科创的启示之后,一生中便打算科学地解决种植、住宿中的两件大事,这是何等的胆识与气魄!难道这是假的吗?所以,得出的结论应该是“老年童话”,还真应该是民间文学对民间科学发出的一种呼唤。
扯到这里,当自己从不知是不是童话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后,还是把七十之后该走的路继续走完为好。年轻时,去过许多地方,结识过不少人。直到如今,其情其景历历在目,宛若昨天。对于山南海北的那些经典名胜,不是不想再去造访,认真想来,只怕是心有余力而力不足了。只是家乡熟地,临近村落,总想再去走走。心思着骑辆自行车,穿点干净衣服,走到哪里,便吃到哪里,也住到哪里,精神好时,随便写点“老年童话”。
今天想来,我自己欠人家朋友太多,杨房乡十六村,年轻时下乡都住过,少则一月两月,多则一年两年。那些诚心诚意帮过忙的朋友,我经常怀怀在心,念念难忘。倘若今生有幸去找,仙逝者,看看坟头,敬个礼。在世者,拉拉家常、叙叙旧。买包糕点,道个平安,第一愉悦了朋友,第二安慰了自己。了情不了情,情了情不了,谁能说得清?但总须有点行动。
回想年轻时血气方刚,常常得理不让人,往往不得理也不让人,强词夺理,恶语伤人,假如那些被自己伤害过的朋友如今还活在世上,总须向人家赔礼道歉,方算略知文明。我总认为,人只有将人世界、物质的和非物质的债务还清后,方可无牵无挂地进一步安心做鬼。
在有生之年,还打算多到老人和父母坟地走走,多上柱香,多烧张纸,哄人也好,哄鬼也罢,总须待到油尽灯灭,生命到头,当“无常”到来时,便坦坦荡荡对他说:请前头带路!到了这种地步,即便“老年童话”还想写,也就蹬蹬腿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