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毕业数年,同窗和我感慨到,对于母校而言最怀念的便是那一段为体考而挥泪洒汗的日子。崔哥的老烟、旧式望远镜、各种治疗疑难杂症的中药秘方都是那么温暖,值得人去回味去细品。
叫他崔哥,其实他已将近花甲之年。说他两鬓生白,花甲之年,可他却意气愈风发,精神愈抖擞。在“我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这类的话没有流行起来时,崔哥就身体力行地做到了。
当我们还沉陷在各种试卷中焦头烂额时,崔哥会敲响门,命令我们下楼跑圈。老生就是耿直,不允许任何老师占用他的体育课。“你们是否觉得我慈眉善目”,当崔哥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句话时,大家都不再相信自己眼睛中那个花甲老生和蔼可亲的态度了,“我告诉你们一个判断人脾气好坏的办法。眉毛高的人,脾气往往特别臭,这节课开始,魔鬼训练!”从此,没人再敢在体育课上偷懒。那有着高挑眉毛式脾气的老人拿着望远镜在操场上巡视,若有不听话者,跑圈伺候。
毕业前期对我们如同炼狱,三年来第一次感到了升学的压力,各种实的、虚的压力随之而来,各种考试虽不动声色地等着你,但却如同洪水猛兽快将我身心一点一点淹没。那时的我,仿佛只有在睡觉的时候身心才是自由的。“怎么这么紧张?4分55秒。”崔哥看着我那不如意的成绩。从3分40秒到4分到4分40秒直至4分55秒。一向严格的崔哥突然扯开了话题:“你喜欢看书?”“嗯……”看书和跑步有什么关系?我好看书向来都是走马观花只为消磨光阴。越来越重的学业使我只得将所有与考试无关的书都压到了箱底。但也就从那个时候,我发现崔哥不仅仅只是一个体育老师。他送我的那本书是《平凡的世界》,也就从那个时候,我的心中住了一个孙少平,那个经过了苦难洗礼与内心挣扎的孙少平。崔哥告诉我,体育就是学问,你做学问需下功夫,哪怕近期没有成效,只在一心一意地去研究,切不可急功近利,自暴自弃。当你再大些,回过头来看,体考只不过是一桩小事,但意义却不浅。
崔哥也曾年轻过,在年轻气盛的岁数目空一切,内心渴望去征服山川大海。就好比现在十几岁的我,定要考取名校。而在美好理想面前,我却因一次模拟体考而萎靡。我眼前这个将近花甲的老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沟壑其实并不浅:几年训练留下的伤疤,几月几日训练留下的旧病,纵然他自称中医药家,可依然治不好半辈子积下的心病。“其实我只适合做一个在操场上奔跑的人,我去不了所谓的“山川大海”他抽着烟喃喃着,似乎他在认命,但似乎又有不甘。不可否认的是虽然他不是山川不是深海,但他在体育场上乃至学术场上是颇有成就的。同时不可否认的是,这个颇有成就的老人是孤独的,一个内心有着深海的人,一个曾经要一览众山小的人,又怎么会那么轻松地与尘世相处。他是那么耿直,对于趋之若鹜的人他不顾及一切便破口大骂。他又是那么固执,平安夜学生送他苹果他却拒之门外声称自己永不过洋节。同事怕他,学生怕他。怕他那高挑的眉毛、严厉的眼神,怕他的耿直与固执。
可崔哥是善良的,平时训练受伤的学生他会亲自送药。过节时,他将学生所给的医药费一一退回。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他没有世俗观念中好人就有好的人缘,可他真的是一个好人,一个真性情的人。他不是山川不是大海,可在我们眼中,他就是高山,就是深海。高山仰止,孤独似海。他不是太阳,但在那段挥泪洒汗的日子里,因为他的指导,他成为我们所有人的“光”。岁月没有将他磨平,他也没有因岁月的平淡,生活的琐碎而磨掉自己会发光发热的理想。即将退休,他仍在研究他说的那一门学问,早已与名利无关。所以,他是崔哥,是那个让学生怕他但又怀念他的崔哥,是那个让同事怕他但又敬佩他的崔哥。
学校盖了新教学楼,崔哥却不肯挪地。还是在他的旧办公室里,旧的文房四宝、旧的书桌、旧式的书柜还有陪伴了半辈子的望远镜。时间太久了,一进那个办公室便是淡淡的尘土的味道。墨香、药香、门外的花香,其实都是岁月留香。
毕业后,他见到我笑着说我再也不用那么紧张了。那本《平凡的世界》被我视为最珍贵的藏书。在书的扉页上,崔哥写了一句话:让美好永远。有作家曾言:急功近利是一种心病,学会慢慢成长,才懂得岁月绵长。崔哥叫我明白了这句话,也明白了平凡琐碎日子中的美好。
路遥说:写作就是去燃烧自己。崔哥也是在燃烧自己,燃烧到最亮,让我看清前方。
又是一年柳絮纷飞时,在小城街道旁偶遇崔哥。这一次没有谈体育,他只对我说:多读书,养成写日记的习惯。朋友问道:那是你们原来的语文老师?我笑了,是,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体育老师也是语文老师。
年少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许多人说要敬往事一杯酒,从此再也不回头,可无论有多少困难,只要回首,就会觉得那个高眉毛的老人还在用望远镜看着我们。《平凡的世界》有着作者太多的愁。时至今日,我仍没有读懂路遥的痛、少安的苦、少平的难、崔哥的孤独。但《平凡的世界》又有着作者太多的希望,少安少平还有崔哥都向我传达着这希望和这光。“人的生命力,是在痛苦的煎熬中强大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