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青山 作者:王彬 时间:2015-11-23 次数:191 语音阅读:语音阅读
  
  
  走进河南汤阴岳庙之前,我先去数那门钉。细看,门钉的数目并不一致,居中者每扇八十一枚,两侧的每扇却只有六十三个。这岳庙的大门,据说还是清代旧样,只不过重新油饰了一遍,不仅仅是辉煌的,而且平易,给人一种秀丽的印象。
  与其相比,新塑的岳飞坐像却不很理想。紫袍、金甲,洋溢着一股堂堂的正气,都说塑得好,然而我却觉得缺少了一些儒者的风度,或者说是书卷气罢。岳飞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儒将,史载“尤好左氏春秋,孙吴兵法”,且有诗文遗世。虽然近年有人撰文指斥他的《满江红》是伪作,却也依然驳不倒他的儒雅风仪。且不说《平墅帖》收有他的书札,文字是清俊的,他为紫岩张先生北伐送行之诗写得也还是蛮有气魄:
  号令风霆迅,天声动北陬。
  长驱动河洛,直捣向燕幽。
  马蹀阏氏血,旗枭可汗头。
  归来报明主,恢复旧神州。
  我曾见过他的几张拓像,软巾袍带,呈袒出旧传统的流韵,而这尊塑像的风格则离那个时代远些。沈从文告诫弟子写小说要贴到人物上写,对于岳飞当然还要贴进历史的背景,而今人却往往忘记了这一点,这就令人不解。还有,令人不解的是那些充塞在庙廊里各式各样的货物:手串、项链、香烟、扇子——檀香木与黑漆的,花花绿绿的商标与招贴,一包一包的零碎小吃堆成山,还有印满塑料细条的唐人诗签,什么月落乌啼霜满天,故人西辞黄鹤楼,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七绝居多,仿佛一个集市。沸腾着兴奋、热闹,肃穆的气氛却少了许多。历史忘掉了岳的悲剧么?
  说到岳飞,自然不能不说秦桧。秦桧的凶残与无耻,为任何一个时代正直的人们所难容而不耻。韩世忠与秦曾同居中枢,然对他除一揖以外,并不交一言,可见对他的鄙薄与痛恶。而秦的险恶与毒狠也在一切奸相之上。有个叫李光的朝官曾与他辩论,言语很冲,颇多讥刺,秦却装聋作哑,并不发一言,待李奏事完毕,方徐徐说道:“李光无人臣之礼。”高宗于是大怒。绍兴五年(1135)九月,首辅张浚求去,高宗问何人可以继位,张不答。又问:“秦桧如何?”张浚始说:“与之共事,始知其暗。”于是拜赵鼎为相。秦由此“憾浚”,到赵那里挑拨“上欲召公而张相迟留”。本来二人并不融洽,“鼎素恶桧”,而在他居首辅之位后,秦却百依百顺,“由是反信之,卒为所倾。”后来赵鼎被流放到福建,遇到张浚,也遭流放,“言及此,始知皆为桧所卖。”其时对秦的为人,还是有不少人疑惑的,怀疑他是金国的奸细。终因有人庇护,力荐其忠,遂拜为相。未拜相之前,秦四处招摇:“我有二策,可以耸动天下。”或问:“何以不言?”答曰:“今无相,不可行也。”及拜相,所陈二策,欲以河北人还金国,以中原人还刘豫,一时令高宗也腆然难以接收。他曾经恼怒地质问:“桧言‘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朕北人,将安归?”你叫他坐到哪里去呢?但终因私心而接受了秦的理论,做偏安一隅“温柔乡”的儿皇帝去了。西湖的风景也的确不差,画舫歌榭,风流不已,夜夜笙歌琉璃滑,骨髓都被沉醉的熏风吹酥了。
  中原汉人与边地胡人,现在都是中华民族大家庭的组成部分,而在封建时代,是相互对立的。岳飞作为抵抗异族侵略的民族英雄,准确表述是汉民族的英雄,这就如同因为热爱自己的祖国而自沉于汨罗江的屈老夫子一样,是热爱楚国的爱国人士。对于他们,应从历史辩证法的角度审视,而不应该简单地从现在的角度降低他们的爱国精神,更不应该由于各民族的融合而减低其爱国质地,他们——岳与屈,以及与他们相似而为国捐躯的人物都是中华民族的骄傲,是不惜用生命捍卫祖国独立、尊严的英烈与楷模。
  在众多讴歌岳武穆的诗篇里,我最喜欢的是杨焯的那四句小诗:
  隗家留得岳家坟,
  寒食年年哭墓云。
  看取玉环丛九曲,
  橘花如雪洒将军。
  这里面有一段掌故,《西湖游览志》注:“狱卒隗顺,负飞尸逾城,至九曲丛祠,潜瘗之,以玉环殉,树双橘志焉。”为什么种植橘树?没有解释,在江南,这类树常见,当然,如果附会屈老夫子《九章》中的《橘颂》,以为君子之喻也可以说得通。但是,一个狱卒,大概不会识得几字,也不会想得许多,却如此忠肝义胆,令多少读书人愧煞,这就是义士罢!在中国历史人物的长廊里,做义士的往往与读书人无缘,平日反被读书人所鄙,一旦天翻地覆,有人鼠窜,有人泥首,也有义士出现,且多收忠臣之魂。南宋文信国被戮,乃有江南十义士“舁公藁葬在小南门外五里道旁”。他的继子来京寻尸归葬,有刘牢子“引到葬处”。刘牢子,何许人也?或许是隗顺流亚人物?卒不知其生平。读圣贤书反不若贩夫、走卒、牢头、狱警耶?有一段历史需要记载在这里。当岳武穆在朱仙镇大捷之时,金国的统帅兀朮欲去开封而遁,有书生叩马曰:“太子毋走,岳少保且退矣。”兀朮不解,书生解释道:“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岳少保且不免,况欲城乎?”兀朮悟,遂留下了。这位开封的书生,应该是大宋之人了。生为宋人却甘心为敌国运策以坚其心,真不知这样书生的肚腹里藏了何等心肝?
  南宋亡国以后,有个叫林景熙的人写过一首诗。题目是《山窗新糊,有故朝封事稿,阅之有感》。在封建时代,臣下奏报机密时要用皂囊密封呈进,因此称“封事”。诗是这样写的:“偶伴孤云宿岭东,四山欲雪地炉红。何人一纸防秋疏,却与山窗障北风。”秋风草长,马匹肥壮,古代的游牧民族往往在这个时候南下,因此每到秋季,中原王朝就要加紧边疆的防范,而称“防秋”。山中欲雪,地炉赪红,故国沦丧,曾经的机密如今一文不值,唯一的用途是糊在窗格上抵御北风吹袭,这是何等的沉痛与哀感!林景熙在宋代遗民中以诗著称,有《霁山先生集》存世。
  当然更多敬意还是对岳武穆以及相关文字,而在岳庙,这样的文字也真多,静静伫立品读,半天的时光缓缓流淌过去,落日斑驳,归鸟啁啾,落日编织鸟声栖落在白皙的石阶上了。我最喜欢张爱萍的集句:“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用岳的词句,浓缩了他的一生。沙孟海在前人基础上修改的一幅也不错:“不爱钱,不惜命,乃太平根基,名将名言,贪婪长跽跪;取束刍,取缕麻,定斩殉军律,保民保国,正气壮湖山。”不爱钱不惜命是大白话,是任何时代为官的底线,而今天已被大大突破而令人深忧。至于岳墓望柱上的“正邪自古同冰炭,毁誉于今判伪真”,当然早已脍炙人口;“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坟畔休留桧,行人欲斧之”!更说尽了人们的心声。
  岳庙多古樟、翠柏,可惜没有见到橘树。能不能补植几株?“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青山如笑,润泽葱茏,碧玉一样美丽的山峦啊,天地有知,补种几株金黄的橘树,总是应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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