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时候,家里每年都会养羊,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过年时的那些必要开支。邀请屠夫来家里杀羊是父母最不想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每次屠夫到来之前,母亲都会嘱咐哥哥:今天不要喂羊了,吃得撑了把它摁在屠案上时它会更难受。听了那样的话哥哥总会偷偷地溜进羊圈抱着羊头哭半天,然后喂一把羊草抹着眼泪上学去。母亲隔着窗户看到羊圈里那样的情形也是极其难过。可是母亲没有办法,家里除了养羊再没别的生财之路了。若干年后提起此事,母亲总是叹着气说:“唉!以前实在没别的办法,每年过年就指望着刀尖尖上的两钱。”
家里养最后一只羊时我已经12岁,也能帮父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了,所以假期里割羊草喂羊,夏天的中午给羊饮水成为我的主要任务。喂羊的时间长了,自然与羊产生了割舍不下的感情,可我深知它的最后下场会和从前养的所有羊一样被人放血,被人剥皮,而后大卸八块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美食。每每想到那些心里总会异常难过。它吃喝得愈香,身体愈肥壮,我的心里就愈发难过。可我深知改变不了它的命运,别说是我,就连父亲也是没有办法,生为一只羊,不管它走到哪里,最终总是难逃一死,我深深地为它的最后结局担忧和难过着,可是一个年仅12岁的女孩子又能怎么样呢?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它祈祷,祈祷它将来死得痛快点,不要太痛苦,祈祷它躺在屠案上时能快点被阿弥陀佛接走。那一年,我特别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我甚至惧怕冬天的到来,因为冬天一到它的死期也就到了。终于有一天,母亲告诉我:“今天不要喂羊了,杀羊的要来了。”我没有央求父母再延迟几天,我深知父母也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去邀请屠夫的,我也深知:长痛不如短痛。我没有哥哥那样的勇气去羊圈里喂它最后一把羊草,我甚至不敢朝羊圈里再看它一眼,我只怕看一眼就难过得再也放不下它,所以低着头,推着自行车匆匆地向刚出嫁的姐姐家逃去,即便如此,身后还是传来了它咩咩地叫声,似乎在提醒我喂它羊草,也似乎在向我告别……
杀羊时需要一个人帮忙摁着,这个任务自然非姐夫莫属。杀完之后,姐夫给我们讲述:“那天你们家的羊遭大罪了,那屠夫拿着一把几年不曾使用过的破刀半天也捅不死,捅着捅着那只羊竟挣扎着自己站起来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又摁倒……”听着姐夫细细地描述,我的心如割如锯如锉……我甚至后悔杀它之前怎就没看看屠夫手里的刀是否锋利,是我的逃避害它遭了大罪,那时那刻我心里的悔恨和愧疚之情决不是哭一场所能释怀或者解脱。那只羊的肉我一口都没碰,父母也从此再不养羊。
若干年后想起它的惨死,想起它在屠刀下的最后挣扎,我依旧心痛得不得了,依旧会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我那可怜的小羊羔,但愿它在下次的轮回中切莫再投身为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