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见素
　　我一直不能忘记我所拥有的一个好的早晨。那是几个月前，在河南滦县的老君山。
　　在重渡沟走了一天山路，其实是很累了，但心里很烦，毫无倦意。我一般是这样的，白天使劲地看，拼命地走，以致什么也顾不上，所有的问题都留在夜里想，觉得夜深人静时比较真实，也比较清醒。我横睡在房间的大床上，枕着叠得整齐的被子，想了不知有多久，然后开始看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不知什么时候就那么睡着了。然后被一声鸟叫唤醒了。看看表，是凌晨五点半。
　　入住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多，只知道是在山里，不知道外面有什么。我拉开窗帘，发现眼前是一个从前的梦幻里有过的世界。看过《最后一片叶子》和《我的空中楼阁》吗？就是那样一扇窗，那样美的一个自然。窗雪白，玻璃净得像没有。窗外，一幅画，天然的，巨大的，挂在熹微而湿漉漉的晨光里，伸手可触。
　　起得太早，旅馆的大门还没有开。我就在整个楼里上来下去地转，选择不同的角度透过窗户为外面那终古不动的山和山坡上万古长青的各种叶子各种藤蔓照相。上来下去好几趟，门还不开。见有人也出来，我就故意在门口高声说话。总算把老板吵醒了，他紧绷着一张脸出来为我们开了锁。
　　门前一条柏油坡路，晨雾中洗过一样一尘不染。路的这边是五六幢三层的小洋楼，白墙蓝瓦，沉静优雅；路的那边薄薄一层雾，将山笼得隐隐绰绰，含蓄隽永。山脚有一个养蜂场，零零散散的蜂房在薄雾中隐约可见。两边年幼的松树，潮湿里透着稚气，斜探出的一枝，细密娇嫩的松针尖上挂着大粒大粒的露珠，玲珑剔透，像孩子的眼睛。老君山一直延伸到天边，追梦谷不知道蜿蜒到什么地方。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车辆更没有。我第一次发现，无烟尘的空气，空寂无人的山谷，真可以醉人——这样的早晨，足以将躁动的心变得温婉宁静。
　　时间为了显示它的存在，将足迹留给人的容颜。但是，因为我没有过动人的容貌，所以也没有“黄卷青灯，美人迟暮”的落寞。我就这样认可了世界的公平，同时承认了自己的自恋。
　　诗人徐志摩说：“不曾经历过精神或心灵的大变的人们，只是在生命的户外徘徊，也许偶尔猜想到几分墙内的动静，但总是浮的浅的，不切实的，甚至完全是隔膜的。”他一生短暂却壮烈，有足够的资格说自己已在生命的墙内。但是平静的水面下未必没有汹涌的暗流，幸福的面纱后未必没有流不尽的眼泪。就如这仪态万方含蓄静穆的老君山，谁又读得透它涵咏千年深邃难测的清洁和美呢？
　　早晨，早晨，这是朝山者梦幻里最美妙的意境。
　　如果哪天早上睁开眼，还能是这样一个奢侈的早晨，那可真是太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