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阴阴地,云层厚厚的压在天际,卷着几分雪意。裹紧大衣,想起来昨晚听天气预报说,傍晚时分会有一场雪,回家的脚步不自禁地欢快起来。是呵,连那位几千年前的圣人都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更何况这即将到来的朋友,都已经一年未曾谋面了,又是自那浩瀚渺渺的天外一路穿风裂云不远万里而来,怕是圣人知道了也要欢喜到惊动颜色的,何况象我一样的小人物,怎么会不欣喜莫名?
一直喜欢雪,尤其是古诗里写的“雪花大如席”的那种下法。如今的暖冬气候已很少见到那么有气势的雪了,所以看到古人写到雪花大如席子般封屋盖顶铺天盖地而落,总会不自禁地掩卷想象,那该是何等的气象?遥想天地万物都刹那间沉寂,只有那雪片如搓棉扯絮般下个不停不休,那又是何等的寥阔?山川河流,人间万物,瞬间就化为点缀于那一片白茫茫之中的一个个小黑点,到处都一片雪白,到处都宣告着白色的戒严令。唯一不听话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一树树俏皮的红梅了,被雪花一逗弄,噗哧一笑,就千树万树地绽成一片酽酽的女儿红,再配上花下的枯节皴枝,自有一番景致和风骨。至今还很喜欢费玉清的那首一剪梅:“北风啸啸,雪花飘飘,天地一片苍茫;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每每听至于此,都会沉醉于那份深沉的意境:即使酷寒若斯,我守璧在怀的清远芳香也只肯为伊一人飘送……清逸到不可想象。
待下了雪,自然少不了赏雪。一壶酒,一炉火,两三碟小菜,三五个好友,围坐一处斗酒赏雪,其意暖暖,其乐融融。说到赏雪喝酒,估计再也没有人能超得过明朝的张岱和他那篇“独往湖心亭看雪”的了:
“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先不说那“天云山水上下一白”和那“堤一痕、亭一点、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几句言简神尽的妙处,就单看最后舟子说的那一句:“别说我们相公痴,这湖心亭里居然还有两个比我们相公更痴的人!”每次看完都不禁莞尔,有雪有酒就够好的了,居然还遇到了两个和自己一样喝着酒冒着酷寒痴赏雪景的人,那该是怎样的喜上之喜?又是怎样意外的幸福!
现如今,这长堤和亭子是不在眼前的了,不过,只要有了雪,即使是在无堤无湖的自家庭院,也自有一番可玩可赏的景象;烧酒的童子是用不得的了,有雇佣童工的嫌疑;酒,也不是花雕不是竹叶青更不是状元红,这里可以买到的,单是那种低度的清酒,喝着味道淡淡的,却很容易醉倒,不过倒也可以平添一份醺然看雪的意致。当年,孔老夫子曾叫住趋庭而过的鲤,问他:喂,你读诗了没有?喝到痛快处,怕自己也会兴高采烈地大声问每一个路过的人:喂,你赏雪了没有?好东西是总要找人分享的,美丽的雪景也是一样。就好比一个意外见了好东西的孩子,握住那份意外的惊喜,到处捧着给人看:你看,你看,这是多么的好!自己更又是一点点小事就可以快乐到洋溢的性格,自己快乐总觉得不够,还必须得找个人来强迫他也一定得分享,不然,那份抑制不住的快乐就不知道该如何消磨才好。记得以前曾有人惋惜说:青山本不老,为雪白头。喜欢雪的自己当时就想,若能于时间的鸿荒大化中把自己俯卧成一座不老的青山,安静地呵护住头顶上那一片年年雪色,倒也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幸福呢。
只是,真的有很久不曾有心情和时间去欣赏那年年雪色了。进学、论文、工作、生活,大大小小的事塞满了心底的每一寸空间。以前上大学的时候,逢着下雪,还总会和几个好友约齐了,抱着酒,提着吃食,一起爬到学校后山的亭子里去附庸风雪之雅,一边喝酒一边看雪从周围簌簌而落,开心的不得了。等雪下的差不多了,酒也就差不多喝干了,醉意在胸,热血在心,自然就有些豪气干云,一起商量着毕业以后要如何成就一番大事业,大到为国家民族,小到为身边的朋友,都曾热烈而豪情万丈的计划过梦想过,那一段无知无畏却又热血沸腾的青春呵……
停下匆匆的脚步,又抬头望了望天,雪,似乎马上就要下起来了…学校门口那家中国食品店不知道关门了没有,也许可以不必总是那样匆忙着赶回家,绕道过去看一看,买点羊肉片和火锅底料,再捎带买上两三瓶清酒,然后发几个短信给这那些同在一座城市却已久不曾碰面的朋友:“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