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版:文化*生活总第4276期 >2025-05-26编印

奶奶的爱
刊发日期:2025-05-26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语音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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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利华
   奶奶离开我们已经22年了。随着岁月流逝,许多记忆渐渐模糊,可她对孙辈无私的奉献,尤其是对我这个长孙女“偏心”的疼爱,却历久弥新,令我难以忘怀。
   奶奶生于1909年,若她还健在,如今已有116岁高龄。然而,生活没有如果。奶奶在2003年非典期间离世,我清楚记得那是四月的一天。当时,我在陕西府谷工务段桥隧工区(神华集团下属神朔铁路)工作。得知奶奶生病无法进食的消息时,我震惊不已——一个多月前我们还去看望过她。正月十三,我和老公带着孩子,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奶奶早已踮着小脚,伸长脖子在门口张望。后来听妈妈说,一过初七,她几乎每天上下午都守在门口等我们。见到我们,奶奶笑眯眯地接过一个包,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后背。她已够不着孩子的脑袋,还像小孩子般问我:“丽丽,你给奶奶买上神池麻花没有?”这句话如五雷轰顶,让我呆立当场,满心羞愧。那是我上次回家时亲口答应她的,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还记在心上。因老公疏忽,家里准备的麻花忘带,到火车站时食品店没开门,我想着下次一定记得,可奶奶再也没给我这个机会。这份遗憾成了我内心永远的痛,也让我深刻领悟到尽孝需及时的道理。
   奶奶生前身体一直很硬朗。那时不兴体检,她头疼脑热就吃两片镇痛片,一辈子没进过医院,连普通盒装口服液都没喝过。离世那天上午,她在院子里转悠许久,连大门外都仔细看了个遍。阳光正好,她坐在门口专属凳子上,吃了一碗炝锅面片,按惯例准备吃饭后水果。大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转身收拾碗筷时,苹果突然滚落到炕上。大姑去捡时,发现奶奶双眼微闭,起初以为她睡着了,上前一扶才发现已没了回应。奶奶大概率是突发脑溢血陷入深度昏迷。父母叫来二叔、大哥商量,大家决定先听听乡里大夫的意见。大夫检查后,考虑到奶奶93岁高龄,不建议送大医院折腾,建议输液试试。但最终输液也没能挽回奶奶的生命。从那天起,奶奶再没吃过东西,妈妈只能时不时喂点糖水,可大多都从她嘴角流了出来。就这样,煎熬到第十一天上午,奶奶安详地走了。
   当时正值非典时期,单位管理严格,原则上不准离开,返岗人员需隔离。我们遵从父母安排,等奶奶过世再回去。那几天,我度日如年,常在黄河大桥的避车台上独自落泪,脑海中不断浮现和奶奶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曾牵着我的小手去大队合作社买山楂片;她总穿着亲手缝制的大襟衣服,就连寿衣也是自己做的;她会掀开衣襟,从别着别针的布口袋里,掏出用磨破的手绢包着的零钱,悄悄塞给我让我去买东西……这些“偏心”的爱,满满都是她对我的疼惜。而如今,她至死都没吃到我买的“神池麻花”。
   等我们赶回家时,奶奶已躺在冰冷的门板上。我违背母亲意愿,掀开盖在她身上的大红缎面被单,只见她穿着早已备好的寿衣,黑色金丝绒寿帽上点缀着蝴蝶结,绣着莲花的寿鞋小巧精致,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父亲请来唢呐班子,院子里热闹起来,堂屋放着爷爷几十年前准备好的棺材。那是用上好木料打造,漆得油光锃亮。亲戚、街坊邻居几乎都来了,大家无不叹息落泪。奶奶一生乐于助人、勤俭持家,不仅把我们几个孙子孙女照顾得很好,还常帮邻里解决难题。爸爸妈妈在外地工作,寄回来的钱,奶奶恨不得一分掰成八瓣花,既要交大队摊派,又要给我们交学费、买文具,好在那时没有辅导班和过多课外阅读资料,不然真不知她要多操劳。
   奶奶虽不识字,却十分重视我们的学业。有次我和二哥学校同时要交鸡蛋,我差一颗就找二哥要,争抢中鸡蛋摔碎了,我们都吓得够呛,生怕被奶奶训斥。没想到奶奶不但没怪我们,还急忙踮着小脚找邻居借了两颗鸡蛋。爸妈不在家,繁重的农活全落在奶奶一人肩上。常常半夜醒来,还能看到她在院子昏暗的灯光下切猪菜。无论是对外处事,还是操持家务,她都是家里的主心骨。奶奶比爷爷小18岁,爷爷因病早逝,生活的磨难让她变得坚韧不拔。家里家外,她总是忙个不停,自留地里瓜果蔬菜长势喜人,都是她起早贪黑劳作的成果。她每天从地里回来就给我们做饭,等我们上学后,又收拾家务、打扫院子、煮猪食、喂猪喂猫,还隔三差五给我们缝补衣服鞋袜,靠着勤劳俭朴撑起了整个家。
   我记事起,奶奶冬天常去拾粪、捡树枝。那时没有化肥农药,她用积攒的猪粪让自留地的庄稼获得好收成。即便不外出,她也闲不住,不是在灶台前忙活,就是坐在院外纳鞋底、糊鞋帮子。奶奶虽不识字,却懂得许多道理,常说“天上钩钩云,地下水淋淋”“早起三光,迟起三忙”这些谚语。父亲带回来的报纸,她都仔细叠好收藏,说那是“圣人的文章”。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工作又忙,家里劳作基本靠奶奶。她每年都精心喂养一头肥猪,像照顾孩子般细心,常和猪“聊天”,给它挠痒痒,冬天垫干草,夏天洒凉水。猪调皮挑食时,她就大声训斥,还用细木条轻打它的屁股,样子十分可爱。卖猪那天是奶奶最难过的时候。她会煮一锅好饲料给猪吃,等买猪人来,就躲到大门外枣树下偷偷抹眼泪。听到猪的哀嚎声,又急忙跑过去,一定要亲眼看清磅秤数字才放心。买猪人大多会多给半斤六两,这时奶奶就像孩子得到心爱玩具般满足,红着眼圈露出笑意。卖猪的钱大部分交给生产队抵工分,剩下的用来添置生活用品、给我们买文具,还要留着来年抓猪仔。那时物质匮乏,奶奶靠着精打细算,不仅让我们吃饱穿暖,还能接济邻里。谁家借米借油,她从不计较,总说:“邻里邻居住一辈子,谁家都有困难的时候。”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胆子又小,一感冒发烧,奶奶就用蓝布大襟裹着我,给我讲嫦娥奔月、牛郎织女的故事。春夏时节,她还会牵着我在门前小路上散步,告诉我地上每个人都对应天上一颗星星。我问她哪颗是我的,她就指着遥远的一颗亮晶晶的星星;我再问她的,她就说挨着我的那颗就是。有一次生产队分蔬菜,十来岁的我看到奶奶右腋下夹着柴草,左手提着装满茄子、南瓜和西葫芦的红柳筐(那是奶奶亲手编的,虽不美观却很结实),从巷子尽头走来。深秋的残阳如血,飞絮和灰尘笼罩着她,白发被风吹散,那画面凌乱又凄美。那一刻,我心中涌起莫名的酸楚,暗暗发誓长大后一定要好好孝顺她。
   岁月如烟,红尘似梦。奶奶用她的三寸金莲丈量了94个春秋,带着对人间烟火的眷恋离开了。我坚信奶奶去了天堂。每当仰望星空,我都会寻觅那颗属于她的星星。我仿佛看到那颗星星璀璨明亮,如同她善良聪慧的眼睛;又仿佛真切听见她呼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泪水总会不自觉打湿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