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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龙民
我称他们是英雄好汉,他们说,这算什么?过去,还要挑上到县城,甚至到省城呢。现在,有几辆毛驴车运输,而且加宽栈道后,汽车可停在栈道上,能省不少劲哪。
他们很知足,我却很遗憾:机械化呀机械化,桃花峪什么时候才能实现机械化呵!
这时,小敔接到通知,为适应新形势的发展,团市委集中全市农村团委书记进行半个月的培训。培训的时间正好与国庆节和中秋节连在一起,小敔既能参加学习,又能陪她爸爸多住几天。
我虽没见过老头子,却很同情他。这老头子也够可怜的,年轻时提着脑袋闹革命,进城后条件好了,却中年丧妻,不是做检查,就是受批判,还过了一段削职为民的日子,我都替他报不平呢。小敔说她爸倒很想得开,认为自己是大老粗,只知道打打杀杀,当了领导干部,失误的地方一定很多,做做检查,受受批判,遇遇挫折,通过反思不就又前进了吗?她爸在检查中还说,为什么在白色恐怖下,人民群众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护革命干部,而在新形势下,却批斗领导干部呢?这个问题必须面对现实,认真思考,否则,实质问题解决不了,总可能留下后患。她爸还说,文革中极力丑化干部是错误的,甚至是带有阴谋的反动;但有个别人丑化群众也不好。那场运动,终究是大规模的群众运动,问题在下面,根子在上面,不能把账算到群众头上,红卫兵也好,游行活动也好,批斗会也好,打击面不要太大了,有主观因素,也有客观因素,历史唯物主义把群众看做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必须坚持用这个观点来分析问题。老头子如此豁达大度,官复原职后,是不可能被冠以“胡汉三”称号的。
小敔走的那天,我送她一本《毛选》五卷和一个笔记本,希望她好好学习,满载而归,为青年工作做出更加优异的成绩。和社员们一样,小敔也分到10斤个大色艳的龙眼葡萄,运昌送她一个用棘梢条编的十分精巧小笼装上,让老局长尝尝桃花峪的土特产。
小敔走后,我和突击队员们依旧天不亮就下地,天黑了才收工,虽忙的要命,仍觉浑身是劲。是的,手臂上一圪瘩一圪瘩的肌肉证明,我的身体现在壮实多了。
农谚曰:秋分糜糜寒露谷,秋分割不得,寒露等不得。“三秋”时间长,工活紧,任务重,是名副其实的大忙季节。人在大忙中,是没时间考虑闲杂事情的,可一到夜深人静,睡不着觉时,小敔的影子就在我的脑海里飘荡起来,她那高傲而怨愤的神情,深不可测的眼睛,顽皮娇嗔的态度,意味深长的言语,伴着形影相随的往事,一幕一幕地展现着,令我神飞意驰,望着窗帘上如水的月光,实在无法排遣这无穷的思念。“好活最不过人爱人,难活最不过人想人。”
如何难活呢?就像秧歌剧《洗衣记》形容包括单相思在内的相思病那样:“想的我,吃盐不咸,吃醋不酸,睡觉不稳,满炕上打滚,麻木人人,腿肚儿里抽筋,浑身上下,上下浑身,碎骨头头疼。”
民间小调最恰当不过地形容出我的心情。小敔走后的半个月,对我来说,真像漫长的几十年,而且,越接近她回来的日子,越思念的厉害。当终于熬到小敔就要回到桃花峪时,我开始心神不定手足无措起来。
晚饭后,老马坐在床上审查桃花峪的生产报表,而我呢?一会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在地上走来走去,屋里呆不住,就跑到院里,院里站不稳,又跑回屋里。老马敲着床板说:“喂,你这是怎么啦?时间只能一秒一秒地走,那可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我只好坐到办公桌前。手里拿了一本书,却没心思看,凝望着窗外的天空。满天星斗,可那月亮迟迟不肯出来,真叫人心烦,就胡乱哼起歌曲。由于心不在焉,东一句,西一句,节拍不成个节拍,调不成个调,恐怕是道行特深的老和尚也会被我搅得难以入定。
老马又一次敲响床板:“我说,明天公社汇总生产报表,这里的我已看过,你下去报吧。”
我立即跳起来跑过去接过报表,乘老马铺被褥时,冲他背后做了个鬼脸,老马一回头看见,问我怎么啦?我弯下腰说:“肚子突然有些疼。”“不行就另派人吧。”
我伸直腰,扭扭身子说:“怎么?疼了几下又不疼了。”
老马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吃过早饭,刚准备走,亚男找我,说超美的情绪有点不大对劲儿。我心里有些不安,但也不好说什么。就对亚男说,青年人思想易波动,也是免不了的,要她和超美谈谈心,解决思想问题,放下包袱,轻装上阵。鼓励她学会做细致的思想工作。
打发走亚男,我骑上自行车,过青年桥,出了东村,沿着栈道,轻轻地吹着欢快的曲子,直奔山口而去。
不知不觉就上了国防公路,听的沟里有人唱秧歌小调:“叫一声我的亲亲,三妹妹,二哥哥心里有苦要倒出来。头一回回瞭你,你不在,你家的大黄狗咬住我的腿。第二回回瞭你,你也不在,你的妈,磕了我两烟袋。第三回回瞭你,你还不在,你的大,提着斧头追出来。……”曲调很诙谐,但说的也够艰难的。追求爱情,不下苦功夫,看来是不行的,回想自己的历程,当然是感触颇深。
自行车沿着公路快速下滑着,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小敔带着我从梨园回机关的情景,就放开喉咙吼起来:“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国防公路半路上有个很大的马鞍坡,也很陡,骑到半坡就骑不动了,只好推着走,刚上坡顶,路边山梁上传来一个姑娘愉快的歌声,原来是几个姑娘在梁上的小路上走着,其中一个一边走一边唱:“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不开;幸福不会从天降,社会主义等不来。莫说我们的家乡苦,夜明宝珠土里埋,只要汗水勤灌溉,幸福的花儿遍地开。”
声音甜美清亮,音质好,唱的也好,但我把歌词听成这样:樱桃好吃树难栽,对象好找口难开;幸福不会从天降,美好的爱情等不来。
有个姑娘可能是发现我站在坡顶上听唱,就推了那唱歌的姑娘一下,歌声中断,姑娘们都站住看我。
我把手举起来摆了几下:“哎——”
姑娘们有的挥舞头巾,有的挥舞毛巾,也大声喊起来:“哎——”
当我喜气洋洋的走进墙头上排满“双喜”字的公社大门时,碰上的第一个人真是小敔,独自站在外院中,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我心里像开了花一样,却产生一种受委屈的感觉:就是你呀!害得我苦苦思念多少天。转眼一想,我这是干什么呀?就笑着说:“嗨,你可回来了?”
小敔猛然抬起头来,我才发现,她的脸色憔悴,像病了一场似的,我心里大吃一惊,莫非她爸……
“唔?——回来了。”
我心里放不下,又问她:“你爸身体还好吧?”
“基本不错吧。”
“今天上不上桃花峪?”
“上不上,要咋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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