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霖
2022年初,我曾立下一个新年计划,其中第一条便是写一篇《我的父亲》,然而至今也没完成,首要的原因应该是懒吧,然后是能力不行,怕写不好。
我的父亲叫杨宗新,1947年生,杨房村人。山西省民间工艺美术大师,山西省省级砖雕技艺传承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山西民间剪纸艺术家协会副会长,清徐县十届、十一届政协委员,十二届、十三、十四届政协常委,曾被社会各界聘为八家顾问。
父亲的作品有《清徐饮食》《清徐食醋》《三国演义剪纸艺术集》《中国清徐·剪纸艺术》《清徐县保护文化遗产剪纸系列》《三晋历史名人剪纸集》《山西面食大全》《没无不非集》《杨宗新黑白画稿》等。
父亲的名字,在我们本地被很多人熟知。在文艺界,这更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说起来,父亲是我的写作启蒙老师。大概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吧,有一天父亲给二哥讲作文,当然这是偶然事件,我们上学那会儿还不兴家长辅导作业。本来没我的事,父亲突然说,你也拿上本和笔一起听听,很快你也要写作文了。至于讲了什么,现在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只记得留了作业,让写一篇《我的母亲》,那就是我的处女作了吧。
后来又讲过几次,说是讲写作,可是又不讲文章结构,不讲表达方式,也不讲修辞手法,反正老师课堂上讲的父亲都不讲,他的讲授完全是即兴的、跳跃的,想到哪讲到哪。那究竟讲什么了呢?原谅我那时候太小,讲了什么还真说不来,好像什么也讲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讲。
记得有一次晚饭快结束时,不知从哪就讲到了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父亲边用筷子敲碗边背诵:“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然后他给我们逐字逐句讲这首诗的意思,讲刘邦在什么境况下写了这首诗,讲这首诗好在哪里,再然后就又不知道讲哪了。
说实话,我从来不发愁上学,不发愁考试,也不发愁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爱写就写一点,不爱写就不写,反正小学那时候我在班里门门功课考第一,拿奖拿到手软,老师又拿我没办法。我就是发愁听父亲讲课,不自由,不想听了也不能走,更发愁他布置的作业,他总是用我们(这里还包括我的哥哥们)努力跳起来都够不着的高度来要求我们,批评多,表扬少,我们常被批评得鼻青脸肿,假若批评也能造成身体伤害的话。甚或在外人跟前,他总是叹口气、略带遗憾地说:“唉,都不行,都没出息。”意思是我们兄妹三个都没达到他的期望值。
小学里我参加过好几次县里的作文、口算、数学竞赛,有一次得了全县第八名,回家告诉了母亲。这是我们兄妹的通病,有事爱跟母亲说,怕跟父亲说了,好事不被表扬,坏事又得一通批评。半夜里,我从睡梦中醒来,听见母亲在和父亲说这件事,父亲说:“全县第八名,还可以。”这真是很难得的一次表扬,我不敢睁眼,生怕父亲见我醒来就又把表扬的话收回去了。
大概是小学六年级或者是初一的时候,有一次讲到了写诗,父亲给布置了作业,叫写一首有关二哥的诗,然后他就出去了。我想了一阵,因二哥一直都是班长,便写了如下一首《赞二哥》:
生来韧性兼要强,
一班之中他为王。
今日若把心血用,
明朝乃是大栋梁。
我写完给母亲就去睡觉了。又是半夜里,我醒来又听见父母在说我的诗,父亲说:“一个‘兼’,一个‘若’,尤其是‘乃’,这几个字用得真好。”我还是继续装睡,我想多听听父亲表扬我。
几年前,我注册了个公众号,写点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瞒大家说,我是理科生,写文章纯属自娱自乐,更不敢让父亲知道,他知道了,又得一通教育。但是后来不知怎么还是被父亲知道了,他问我写了多少字了,我说将近30万吧;他问写的什么,我说主要是游记;他说想写好,得多读,读那些大家的作品,比如朱自清的,他说朱自清就写得好呢。然后他送我一本1983年三联书店出版的朱自清的《欧游杂记》,很薄的一本,很适合随身带着,有几次外出旅游我都带着,火车上、飞机上或者睡觉前,我都翻看过。后来我在喜马拉雅常听朱自清的散文,遇到写不下去的时候,就读朱自清,比如写呼伦湖,就翻来覆去读《白马湖》和《绿》,还有写俄罗斯的建筑,更是没少翻《欧游杂记》。
2022年《清徐老年》杂志发表了我写的《你有多久没听过家乡话了》,主编把杂志送到了父亲那儿。父亲打电话来,简单评述了我的文章,难得是没有批评,但是他说以后要多写些工作上的东西,说那些我比较专业。我心里说,这是暗着批评我写得不专业了吧。我又心想,专业的东西我哪天不写呢,新闻报道、调研报告、技术模式、工作总结,我写都写烦了,你还叫我写。不过,以我四十多年的经验,我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在电话这头,我一直胡乱应承着。我知道,如果反抗,接下来的将是好一通批评教育。但是我现在后悔没有叫他再批评我一次。
今年3月4日是父亲的78岁生日,遗憾的是去年他因肺癌离开了我们,但是我从未感觉他离开。他给予我的教育也好,批评也好,一直还回响在我的耳边。他的样子一直还在我的脑海里,他的血还在我的身体里流淌。以我一个理科生的理解,他的离开,只是时空隔绝,物理诀别。
最后,我想借十个胆轻轻地问一句:“爸爸,我这一篇,可以给个及格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