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清风*徐来总第4114期 >2024-04-01编印

闲话一口“酸”
刊发日期:2024-04-01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语音阅读
  李小娟
  古人云“民以食为天”。食有多大,天之大。苏轼被贬惠州时写下“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这是他大快朵颐的心满意足和隔空炫耀;“雪雁因问黛玉道:还有咱们南来的五香大头菜,拌些麻油醋可好么?黛玉道:也使得,只不必太累赘了。”黛玉胃不好,吃东西总是“浅尝辄止”,可她的口味也不轻。由此看口舌越是刁钻,越是要一个味字。
  食不可无味,食之味中常见人生之味。“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即使粗茶淡饭,野菜蒿笋,只要心情好,也别有一番滋味。“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若是心情不好,美酒又奈何。人生五味,酸甜苦辣咸,不论放到嘴里还是放到心里,都是遍挨遍尝,过尽千帆。
  五味之首为酸。单说酸,绝不是什么好滋味。浓烈的酸,有如火灼,有如针刺,穿心入肺的,牙痒切齿的,隐隐作痛的,简直是要命的滋味。因此古人便干脆将酸和疼连成一个词:酸疼。腰酸背疼,胳膊酸,腿酸,脚酸,手酸……哪个部位一酸起来,必是累了,困了,活儿干多了。在英语中,sour(酸)和sore(疼)的词源也居然都有“痛苦、忍受”之意,都是痛苦的弱化版本。可见人类的感受是相通的。
  既然酸不是什么好滋味,五味之中将其去掉行吗?显然不行。《齐民要术》中记载了整整24种酿醋方法,可见酸对于人的味蕾的重要。“糖醋排骨”“糖醋鱼”假如变成“甜排骨”“甜鱼”,谁还想吃。“酸辣粉”“酸辣白菜”假如变成“辣粉”,“辣白菜”,食客至少得少一半。炒土豆丝时要用醋炝一下,吃面皮凉粉调个料汁,哪能少得了醋。一说醋,口舌生津,香味立刻提上来了。
  由此说,山西人就是集群性的美食家。“老醯儿生性怪,无醋不吃菜”。山西人发现了醋香,吃着吃着吃上了瘾,吃着吃着吃到了基因里。
  山西人当然也是制醋高手。《齐民要术》中的24种酿醋方法均来自山西。而山西人对醋的要求,绝不仅仅是酸,更是香,是欲罢不能的酸香。比如山西人习惯用醋蘸饺子,倘若将肉鼓鼓的饺子蘸得只剩个酸味,人还怎么吃?又比如用醋蘸牛肉、鱼肉、猪头肉、肝花、肥肠、午餐肉呢?
  所以山西人酿醋,酿的就是一个“香”。这香,是被世人公认了的:自古酿醋数山西,追源溯流在清徐。一个“数”字便是一个名号。不过这“天下第一、人间至味”的名号,得来可不易。
  看看清徐人酿醋的技艺流程吧。蒸、酵、熏、淋、陈五步二十一天,恰恰解释了“醋”字的由来:历经21日加酉字的酸水即为醋。其中,蒸和酵主要是制酸,熏和陈纯粹就是为了制色制香。制酸环节采用大曲发酵,给了醋最天然的生命的味道。熏呢,将八角茴香埋入醋醅中进行熏烤,给了醋乌亮的色泽和熏香五香的味道,而陈,让醋散失水分,又让酸变得浓酽绵长,回味不尽。
  蒸、酵、熏、淋,步步辛苦,步步惊心。磨粮拌曲,上笼翻醅,测温移火,稍有不慎,醋醅坏掉,一毁尽毁。
  还有一个陈字,足见酿醋的功夫。经历一年“冬捞冰,夏伏晒”的去水陈酿,可叫”陈醋”,超过两年,才可叫“老陈醋”。如果将制曲和陈酿都算上,山西老陈醋的酿制周期可达四百多天。山西醋,堪称功夫醋。
  有人说,醋对山西人来说,是深入骨髓的灵魂伴侣。一口酸,魂牵梦绕,一口酸,滋出了享受,也滋出了力量。
  试想,能够将酸的针刺软化抚平,让酸在舌尖绽出绵香,拥有如此智慧、能够这般吃苦的人,还有什么是不能做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