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引兰
“赤足先生”小名留根则,孟封镇西堡村人。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在西堡村周边的十里八村,“赤足先生”留根则还是有一些名望的,因他会扎针,治好了不少病人。我只有几岁时,就认识了留根大爷,因母亲患腿病,家里常请他来扎针。他早上来,脱鞋上炕,从中式大衣襟内掏出针包,拿出一根根银针,含在唇边,然后按穴位一根根给母亲扎在腿上、脚上。我二姐则忙活烧火做饭,通常是小米粥、拨烂子,有时是和子饭、摊煎饼。留根大爷身材高大饭量也大,给他用大碗盛饭,他吃完,就起针出门,到外村去给人扎针治病。我总听人们称呼他“赤足先生”,曾好奇地跟他走过一段路,因当时缺乏交通工具,五七八里地一般都是步行。他一走出村口,就脱下鞋,用一手的食指、中指钩住两鞋的后帮,双手往身后一背,就赤足迈大步向前走了,就因为他一年四季不穿袜,一走路就脱鞋打赤脚,所以才有了“赤足先生”的称号。
多年后我曾问过留根大爷的侄媳:他从什么时候养成赤脚的习惯,回答说:先生年轻时在盐房里干活,天天赤脚走来走去,逐渐双脚就不怕冷了,一年四季不穿袜,外出走路不穿鞋,这双脚不怕热,不怕冻,还能把煤炭燃烧后凝结成的硬块(土话叫燎磁猴)踩碎,从这一点看留跟大爷还真是奇人一个。
留根大爷与我父亲是发小,听父亲说:他们小时候常在一起玩,爬树掏鸟,下河玩水。每人都练就一身好水性,河里的活水玩腻了,他们就到人们废弃的井里玩死水。用绳子把人吊下井,玩够了,再吊上来,另外再带人下去,所以,他们无论河里、井里都会水。
就因为留根大爷水性好,有一年潇河发大水,一个江湖郎中(我们当地人称野大夫)被淹入河中,留根大爷把这位郎中从河中救出来,并留他在自己的盐房里干活住宿。这野大夫为报救命之恩,就把自己的医术教给留根大爷。可是留根大爷不识字,不能学开方用药,只能学扎针。师徒二人口耳相传,找穴位背口诀强行记忆,终于学到了扎针治病的手艺。留根大爷曾经亲口给我背诵行针口诀,真的是滚瓜烂熟,一口气背出一长串。我当时听不懂,但知道这就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治疗秘诀。经常听大人们说,留根大爷“过海针”扎得好,妇女产后大出血,一扎就止血。留根大爷就这手艺,养活了一大家人。
1962年冬天,我父亲病逝。留根大爷来了,进门就大声说:“兄弟,怎么我还没死你就死了?”并告诉我们:出丧那天他要亲自送我爹上路,他要提篮子沿街撒纸钱,让我爹好走。他是村里德高望重的古稀老人,数九天走在送葬队伍前面,转遍全村街道,一直把我爹送到墓地,这一幕让我感念终生,真朋友啊!
大约是1968或1969年,留根大爷病了,我去探望,他躺在炕上对我说:“我年纪不小了,死了吧!”我含泪说:“留根大爷,还是活着吧,你活着能治病救人呀!”他问我:“活着吧?”我回答说“活着吧!”他说:“那你扶我起来,我扎上几针。”我把留根大爷扶坐起,他拿出针,给自己肚腹上扎了几根针,我满以为留根大爷给四外八村人治病,救了不少人,一定也能治好自己,但不久他还是去世了,享寿八十有余。
留根大爷兄弟五人,他是老大,育有一双儿女。他的三弟、五弟因故早逝,两个弟媳都出走了,两家留下三个年幼的侄儿侄女,留根大爷把三个孩子都收留在身边抚养长大,给侄儿娶媳成家,打发侄女出嫁。留根大爷无论对亲人还是对乡邻都慷慨无私地帮助,本村人扎针治病不收钱顶多饭点吃顿饭,外村人根据家境适当收一点。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留根大爷姓刘,叫根则,长大一些才知道他姓王,小名留根则,大名王明亮。但人们一般都叫他“赤足先生”,几乎忘记他的大名。
留根大爷如今有孙辈六人,职业有农民、工人、高级工程师、警官、教师,一男五女各有成就,侄儿侄女各家也兴旺,留根大爷真的留住了根。
岁月流逝,当年孩童的我也成了古稀老人,往事渐渐遗忘,但留根大爷的高大身影与感人故事常常浮现脑海,因此不顾心笨笔拙,记述下来以作纪念。留根大爷的人生给我一个重要的信念即是:存好心,做好人,行好事,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