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青
昨天晚上，大姐的爱人来了，走路微瘸，这是他工伤后留下的后遗症。他现在是一家企业的保安，戴着黑脖套扎起来的毛线帽，脸格外明净，透着红光，深陷的眼窝好像没变。他戴着棉手套，厚棉衣外面套着烧了洞的工作服。
正赶饭点。“吃些饭吧。”我放下手里的碗，对他说，当然知道他糖尿病几年了，稀饭馒头烩菜，可以接受，就赶紧招呼。
不了，他说着笑了，感觉像小孩般会心。
大姐是我家请的小时工，正忙着浇花。他就坐妻子一边，像往常一样，再没话，也不看手机，眼神微微传递着内心的喜悦，静得像一株等待开花的米兰。
后来大姐忙完，他俩一前一后走了。
其实这大姐只比我大三岁，头发全白，牙拔了几颗，说话带风，加上在一个社区清扫，素静衣服不能穿，看起来灰头土脸。我们单位在那个社区，看她打扫老实吃苦，所以请来收拾家。
今早，大姐来忙，我正好在镜子前看眼角的皱纹，犹豫着敷不敷面膜，她笑着像自言自语，拖把被她戴着胶皮手套拧水。“你说我老汉，昨天等我就是一起去楼里住。”“噢，那他一个人不能去？”“就说了，住了几晚了。”“便宜了么？”“家具还没回来。”“那暖房了吧。”
“暖了，暖了就天天闹着过去住。”“暖气行吧？”“交了暖气费，没送暖气。”
“那怎么住？让他一个人冻好了。”“就说了，人家不干，天天等上我一起住。”“以前在租的房子就这样？”“嗯。”
听了她的话，我想起“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我不再继续看镜子里的面膜脸，盯着看她红润的脸和脚上粗笨的老式皮鞋，和上身我给她的上衣。他们的日子有滋味！
想起大姐平常和我分享的段子，老汉每月工资三千，一交就甚也不管了，不抽烟不喝酒，东西也不买。她不在才买，她若说买得不行，他只会说：“那你以后买。”
想到这些，我感叹到他们“粗缯大布裹残躯”的日子真有滋味！
我清楚他们，他爱人父母早走，老屋两间。眼看着要塌了，正好企业占地，没田可耕，才租房到县城。好不容易企业扩建，老屋拆了，承诺了安置房，一晃盖起五年。可还有问题没解决，于是不能搬。
等了五年，孩子初中毕业了，总不能一家挤在客厅兼卧室兼厨房的两间屋。逼得没办法，大姐回了趟娘家，动员姊妹支援，幸好借得十来万，加上老公的工资攒了十来年，分期买了这房。
听大姐说过，幸好他家是占地户，不然老汉早下岗了，年纪大，没文化，技术一革新，粗笨活岗位紧缺，用人少了，文化人需求多了。
大姐和爱人能买起这套房，不简单，为他们高兴啊！
可是这个物业，交了暖气费，并没送暖气。他们倒住了，外面零下七八度，我家里十九度还觉得不暖和，他们真不冷？我还听大姐说他老汉就怕冷，穿得可多了。
他们不仅不维权，还乐滋滋和我说，楼房就是好，没暖气也不凉。
想到这，我告她，暖气费不能白交，你看你挣钱容易吗？
她竟然说，起初我也和一部分人找物业，后来听说，没暖气对刚装修的楼房好，阴干，就不再闹了。
我听了，久久说不上话来。
当我再看大姐精气神，我感到她开始像——像城里人了。对了，今天她走的时候，竟然问我：你的上衣多少钱？
五百八。
嗯嗯，贵了点。
就说了。我儿子今年也再不穿别人送的衣裳。我也过年买一件。
早该买了。
这不是买楼给紧的。
确实。说完话，我忽然再次想到没暖气的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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