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冯虎生整理:冯潇
珍宝岛战役中参军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最后的那个冬天,气候异常寒冷,这不仅是大气候自然原因,还有国际形势的冷酷严峻。中苏由珍宝岛打仗以后,双方关系十分紧张。加上这一年国家征兵两次(当年三月一次、十一月一次),这就充分说明国际形势紧张的事实,很多老百姓都对儿女们当兵产生动摇,就在这种形势下,我们清徐战友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
到了部队以后我们才知道进入的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坦克一师炮兵团。让我自豪的是,这是一支具有革命传统的英雄部队,它诞生于解放战争,从战火硝烟中走来,为共和国建立功勋,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打出了国威,使美英等国的联合部队,闻风丧胆,被广大参战部队冠以“老子天下第一师”的军威称号。
新兵连的班长邱丕义还告诉找们,我们部队不光是一支英雄的部队而且装备还是全军最先进的机械化装甲部队,在国内外军队领域中是享有战无不胜光荣称号的王牌部队。这些如雷贯耳的声誉让我下定决心当一名毛主席的好战士,为祖国争光,为父老乡亲们立功。在对新兵端正服役态度的教育中,我当时情绪很激动,就在全连大会上表决心时说:“请上级把我分配到战场上去,决心多杀敌人,不当烈士不回家。”
一级战备中的军人生活
一级战备中的军人是披甲枕戈时刻准备打仗,新兵连的训练是紧张的,政治教育、队列训练、整理内务、清扫卫生等这些新鲜事物,使我处于兴奋之中,决心在部队好好干,因此坚持勤奋学习,刻苦训练,认真写心得体会,尤其在刻苦练习稍息、正步、齐步、踢脚等队列动作上下功夫。坚持积极主动打扫室内室外卫生,而且在空余时间到炊事班帮忙。这都是我村的一个老退伍军人代三刚告诉我的。他说做为一个新入伍的兵从一开始就应该积极地从小事做起,只有这样,才能进步,才能尽快实现自己的目标。因此,我从入伍的第一天到退出现役的几年都是这样做的。
新兵连是新兵临时岗前基础培训,很快我们都被分到炮兵团的各营及各连队,我被分到二营六连。没有想到的是我和战友们乘车辆奔赴的是燕山山区的山沟里的农村,后来才知道是北京东大门的中华县石门地区,这是战略要塞,历来为兵家驻守征战之地。二营六连的疏散地在小辛庄往西几里的山沟里。我被分到六连指挥排的侦察班当计标兵。指导员曾在全连军人大会上针对新兵的实际严肃地指出:“新的战斗刚刚开始,严峻的考验沉重的担子摆在你们面前,一定要经得起风吹浪打,现在的气候特别冷,这是小小的敌人,这并不可怕,我们只要想一想红军二万五千里的艰苦岁月,想一想为抗日战争,为解放战争,为抗美援朝战争献身的无数先烈,同时想一想世界上还有四分之三的受苦受难的人们没有得到解放,我们受一些冷,受一些罪,算个啥,真正的革命战士死都不怕还怕冷吗?你们应该向老同志学习,他们多少次手冻肿了,仍然不戴手套,这就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指导员又对当时形势作简要的说明,在珍宝岛中苏战争以后,两国关系更加紧张。苏联重兵压境,上级领导说,一百万军队、两万多辆坦克、三千多架飞机都摆在苏蒙边境线上,大战一触即发。全军上下都认识到,苏联帝国主义是最危险的敌人,我们意志坚定,严阵以待。副班长王继昌告诉我,1969年10月中旬的一个晚上,部队在半夜两点,突然紧急集合,全团疏散到距离营房三十里外的燕山深处的小辛庄的山沟里,大伙估计一两天就能撤回营房,没想到这次疏散四个多月,历尽艰难,终身难忘。老兵李献民告诉我,刚进山沟里主要任务是挖工事隐蔽车辆和大炮,为提高一级战备效率,上级下令挖猫儿洞居住,秋末的晚上,已显寒意,干部战士不分白天黑夜三班倒不停地挖洞。每天几乎仅能休息四、五小时,更没脱衣服睡过觉。直到十一月中旬,部队才逐步住进了猫儿洞,我们新兵下到连队就住猫儿洞。洞内没有照明设备,只能点油灯,而且洞里潮湿的严重,我们晚上只能和衣睡觉,时间一长身上长满了虱子,我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身上有虱子还能忍受,有几个家庭条件好的城市来的就叫苦连天。就这样,部队每天照常站岗、出操、训练,而且每天在寒风中野餐,没有吃过一顿热饭。到春节前的两天,我们连进驻小辛庄村里,条件稍微好点,但天气已进入严冬,北京东大门的中华大地特别寒冷,冬天都在零下20度以下,军民真是鱼水情,房东大爷大娘经常给我们送来木炭盆,但屋里仍是寒气逼人,早晨洗漱,牙膏冻的挤不出来,毛巾冻的拧不开,这都不算艰苦,上级为了从难从严训练部队,增强部队的耐寒能力,坚持每天早晨起床打好背包,带好轻武器,全副武装跑步到七八里的河边砸开冰块洗脸刷牙。在以后的岁月里,战事难以预料,全军不敢懈怠,经受苦难是家常便饭,关键是让人感觉战争就要来了。
两件记忆犹新的事
我记得入伍不到一个月一天下午六点钟,突然听到营部的紧急集合号,团部为了从实战出发,命令疏散在山沟里的部队急行军赶到团部看阿尔巴尼亚《宁死不屈》电影。那一天暮色苍茫,寒风瑟瑟,全营部队全副武装,跑步三十里按时按要求到达团部,我记得营部在前头,四连、五连、六连在跟随前进。夜幕降临,京蒙公路异常寂静,零下30度的天气,大道上空无一人,漆黑一片,急促的跑步声,嘹亮的歌声,高亢的号子声震裂寂静的夜空,各连之间争先恐后,你追我赶,我们六连的副连长杨新生(很多老兵说他是二杆子)发出了超过各连的指令,于是六连呼着号子超过了五连,又超过了四连和营部,五连在副连长郑宏元的带领下,高呼“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口号赶上六连,两个连队时而齐头并进时而你追我赶,各连激荡口号声、哨子声此起彼伏如山呼海啸,又如万马奔腾,置身其中的我,激动万分。三十里路的急行军,齐步快步,隐蔽演习,提前到达目的地。我放下背包时发现汗水浸透了棉衣、渗透了背包,冷风吹来全身彻骨凉。看完电影步行返回驻地,我们营部侦察班长武殿雄说:“看了《宁死不屈》,我们真成了宁冻不屈了。”
一年后的冬天赶上了三九天,我们一师三个坦克团,一个炮兵团,一个机械化步兵团,七个独立营,野营拉练到深山老林的一个地方,我们以为到了很远的地方,班长马荣芬说还没有出了燕山地区,我问班长是不是要打仗了?马班长说:“团长说过,我们不是敌人的参谋长,不可能知道哪一天打。但是,战争是不可避免的,而且近在咫尺,也许今天晚上,也许明天早上!”果不其然,这一天终来了。战争的危险,不仅仅来源于政治动员、敌情通报,还发生在身边。连长李喜群告诉我们,我们的部队无论到了哪里哪里就会升起不明红色信号弹,说明战争就在咫尺。某天拂晚时分,急促连续不断的哨音响起,我们这些当兵的都知道,这是紧急集合信号。我们曾多次听到这样令人紧张的哨声,我听到这哨声格外揪心,急剧而凄厉,摄人心魄,我们指挥部的战友们均已下炕,排长于瑞军从连部回来,急忙告诉我们,要打仗了,要全副武装集合。连长李喜群神情严肃,传达了上级命令,某日某时,苏军一只部队在兴隆地区突然空降,同时在兴隆不远处的茅山一带发现三颗红色信号弹,师长命令我们团在茅山集结。战争真的爆发了,我既兴奋又有些恐惧,连长告诉我们,各班回驻地给家中写信,我们侦察班七八人,马班长让副班长负责,所有战士的钱和写好的家信一并放在一起,写好每个战士的家庭地址,这时有一个和我一起入伍的李栓柱哭了,他比我大两岁,在入伍前就结婚了,其他战士也都很紧张,可我这个愣头青满不在乎,还取笑李栓柱平时说的好听,关键时刻掉链子。五分钟全连全副武装,紧急跑向车炮阵地,撒开伪装网,把被装、炮弹、战前各种工具装车,全营十八门装甲炮车、五辆装甲指挥车开向燕山集结地,乘车急行军,避免了途步跋涉之苦,却是寒冷难耐,很多战友在车上跺脚御寒。我记得,车队在一个小河边的一片开阔地展开战斗队形,我跟随指挥排及营部指挥系统跑步占领前方的一个较高的山头。炮兵作业由指挥所、炮阵地两部分构成,我们指挥部在连长的带领下,进入可瞭望敌情的观察所,侦查兵结合实地测验,计标兵根据数据图作业,测标出炮群与目标的距离,结合风象、气流等因素,计算出火炮击中目标的必备技术参数,即火炮射击诸元。我当计标兵一年来,第一次遇到这种紧张情况,还有些手忙脚乱了,多亏副班长王继昌从中协助指导才完成任务。我计标好以后报告班长马荣芬,班长又迅速报告给连长。射击诸元有线、无线两种方式传给炮阵地,炮阵地由副连长指挥,依据指挥部所传来的射击诸元下达指令。这次全师大行动是要干净彻底消灭苏联的空降部队,我看见营长王贺峰在各连准备完毕时,神情严肃地等待上级的发射命令。之后我才知道,二营左侧是一营,两个营共三十六门榴弹炮,在二营右侧是三营的130火箭炮。全师各部队在指定位置经过紧张而辛苦的射击准备,都在等待总攻命令。天空出现了红色信号弹,进攻命令下达,瞬时万炮齐发,炮声如雷鸣,崩天裂地,震耳欲聋,火光冲天,炮弹呼啸着从指挥部的头顶而去,感觉大地在颤抖,通过望远镜看见发射火光过后,浓烟腾起,我估计苏联空降部队已经被炮弹炸得魂飞魄散。就在我沉浸在胜利的兴奋之时,团政委纪文君在讲话时道出了这次全师大行动内幕:这次全师大行动,是一次有计划有目标的实弹演习,不是苏联空降部队捣乱。
五十多年过去了,回想起来历历在目。我有幸生活在新的时代,国家崛起、民族复兴,我们不能因为生在和平年代就忘记以前的苦难和伤疤,不能因为岁月而磨灭战斗意志和精神。在以后的岁月里,曾经的苦难会是前进的动力,唯有不忘初心,方得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