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母亲在阳台前开垦的菜畦初见规模。
扁豆细细的藤蔓盘旋而上，在木架上安家落户，扎寨安营；丝瓜绿绿的叶片旺盛而舒展，顺着母亲给设定的方向沿着竹竿与绳索爬上了阳台的护栏，悄然在窗前蔓延游走，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日渐增大的阴翳；南瓜似乎是一个谦逊的智者，落脚于坚实的大地，匍匐在母亲收拾平整的阔地之中，不时会有野生的小花摇曳其间，远望过去，倒也热闹，算得上是生机盎然！
其实，母亲的菜畦不过三平米见方，在我看来实在算不得是一块地，种这样一块地纯属娱乐，所以尽管母亲已年过七旬，我依然放任她在楼前挥锹弄铲，“恣意妄为”！
母亲一生务农，为人勤快，开垦一块不过三平方的土地着实不在话下。然而当年收拾新家时，单元里几乎每家都在水电暖这一环节刨掉了水泥，改成了地暖，废弃于阳台的水泥块经过清理，依然有很多残存楼前，母亲一番收拾，精疲力尽，终于放弃将楼前整块地开垦出来。然而母亲很聪明，每年在边缘上点上几株南瓜，任其在楼前地间游走，做到了空间的充分利用。以后几年，母亲陆续收拾，将残余的水泥块尽数清理，楼前逐渐光洁平整……菜畦里尝试过很多物种，多番尝试后，两棵丝瓜、八茎扁豆、三株南瓜逐渐成为母亲近两年固定选种的植物，间或会在边缘排一队大葱，高低俯仰，掩映成趣……
丝瓜逐渐爬上了栏杆，母亲自己也会爬上窗台，用绳子将主茎固定，我担心母亲腿脚不够灵活，总嘱咐她等我在家时由我完成这个工作，母亲则总会叮嘱我给主茎留下一定的活动空间，以便日后的发育生长，打结时则要求结实，以防风雨吹散。丝瓜的攀爬能力很强，鲜绿的触角看似柔嫩，细长且直，却会在发现固定物时迅速蜷曲，牢牢固定，仿佛一个个绿色的螺丝，为叶片的生长做好铺垫，叶子舒展开来，越张越大，日月辉映之处，风移影动之时，叶影斑驳，宁静致远，珊珊可爱……
间或便有丝瓜悬现于茎叶之间，初见时细小，三五日间便可膨胀数倍，尺把来长，用剪刀剪落，洗洗切片，加上番茄翻炒，佐以调料，便正好是一盘下饭的好菜；或者开水焯焯，做一盘凉拌菜，清爽利口，味道也不错。丝瓜清凉利尿、活血通经，可以入药，是夏天应季的蔬菜，吃一些还是很不错的。这东西绝不能放任其长得太长太大，否则就不能吃而只能用了。深秋时剪下老熟的丝瓜，外皮已经风干发硬，颜色灰黄，或者发黑,剥开外皮，里面的果肉已经干透，只剩下米白色的网状纤维和黑色卵形扁平光滑的种子，将种子抖抖干净，分段切开，可以用其洗涮灶具，不挂油，实在好用。超市里可以看到包装好作成品卖的丝瓜络。前些年曾经带着孩子去过北戴河的农业生态园，那一望无际,满眼翠绿，夸张地长到两三米长的丝瓜,海一般铺天盖地悬涌而下，是我未曾见过的世界……
当蒲扇大的南瓜叶子在窗前距离地面高约一尺的空间延伸开来,铺满了整个空间,我知道,今年,它又取得了胜利。虽然只有三株,但我们今年大概也可以收获十个左右的南瓜。依母亲的经验来看,这么贫瘠的土地,这样数量的南瓜,已经很算得上是丰收了。
偶尔站在窗前,看着藤蔓上一个个顶着大朵黄花,一身秀气,不染纤尘的嫩绿小南瓜,只感觉美好。它和端上餐桌的南瓜毫无关系,也想不到在童话里它可以变成灰姑娘的马车。依着母亲种地的初衷,我想象着它们都能长大,满地的金色大南瓜。母亲却笑我痴傻:南瓜开花不仅有雌雄之分,即使是雌花大多也会腐朽掉落,长不成大果。足够多的叶片才能提供足够的营养来维持南瓜的生长,所以间隔十几片叶子才可能结成果实,或者前面的小瓜全部朽掉,尾端可能连着长出几个瓜来。聊天的过程,母亲经常以她的实际经验给我做一番科普。
看母亲收拾这些藤蔓是一件很治愈的事情。母亲不允许这些藤蔓自由生长,总是在它们的触角伸长到二尺左右时用土埋住藤蔓,加一块石头压住以控制藤蔓的走向。所以随着时间的流淌,几株藤蔓并排前进,形成三条几近完美的平行线。有强迫症的人看着也会很舒服。母亲说:“排好队,谁也不挤。”我说：“你这总司令当得不错,军容整齐,作风严肃！”哈……
今年,有一枝藤蔓不走寻常路,执拗地偏离了母亲给它设置的轨道,爬上了丝瓜的绳索,沿着窗前的护栏游走于窗前。母亲一时心慈手软,便留下了它。可能是光照充足的缘故吧,它的叶子硕大肥壮,竟然结出了一个很大的瓜,分外地给了母亲一份惊喜。母亲担心藤蔓承受不了南瓜的重量,于是在南瓜两端的藤蔓上用绳子绑定加固。看着南瓜的颜色日渐变深,母亲欣喜自若。我却总感觉惴惴,似乎窗前挂了颗炸弹一般,总担心它会在某一刻掉落,砸到我的脑袋。某夜我睡梦正酣,朦胧中听到一声沉闷的“砰”,再无声息。第二天,我看到了躺在案板上的南瓜,母亲已经切了一块入锅熬粥了。想着前面它曾经给我造成的巨大心理压力,我抱着残瓜上秤称了称重量,居然还有十斤。后来我们知道,它是我们今年收获的最大的一个瓜了,母亲遗憾它没有等到秋季终了,它也似乎“羞愧”于自己的“早衰”,在附近的位置又结出了一个小瓜,作为给母亲辛苦一番的“回馈”。更有趣的是南瓜在落地时已经摔开了缝隙,一夜之间,竟然有两只蜗牛在瓜络里面安营扎寨,寄宿一宿。一个天生就有房子的人居然还要找房子!蜗牛的世界也是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啊！
金风又起,草木摇落,渐渐成霜,母亲的菜畦也跟着岁月走向了“灰黄”。我知道,不必落寞,这是大自然又一轮的“秋收冬藏”！“秋气堪悲未必然,清寒正是可人天”!打包好一年的时光,去和秋天“约会”吧!我见证你一个轮回,你见证我一段时光。蓝天白云纷纷过,分分明明。土地之上,阳光之下,时间贯穿成乐章,节气是跳动的音符,在一粒粒种子和我们的手里,就藏着改变世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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