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甜美和酸涩在人生旅途中一层一层叠加起来时,除了留在脑海深处的为数不多的深刻画面,唯一可以寻踪觅迹能唤醒回忆的,大概就是照片了吧。
照片,如隔世恋人,在现实与历史的碰撞中,激起内心的欲望与冲动,旧记忆从照片画面中淋淋漓漓地流淌,有对旧时光的依恋与怀念,有对年华已逝的惋惜与无奈,伸手想与曾经的温存相拥时,却只落得一声“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感慨与叹息。
小柳树婀娜多姿,细柳枝摇摇曳曳,像倩女刚刚洗过的头发,柔柔的,顺顺的,似乎还散发着初夏的芬芳,柳荫下一小畦豆角,藤蔓顺架而攀,长势喜人,好像调皮的男孩用矫健的身手滋溜滋溜向上爬,还不时地回头向路人露出鬼脸,豆角架旁边有一小畦灰子白,青绿色的叶子,肥肥的,厚厚的,旁边斜躺着一撮毛细小葱,下面的葱叶子枯萎了,似乎与畦垄的土混在一起,一眼看去辨不出是葱叶,还是土壤,再细看才从绿色的背景中辨出嫩绿的葱向上生长,细细的,直挺挺的。
这是二十年前我与爱人在孟封镇中学从教时,在教师宿舍前种的一块菜畦。
一辆小自行车,天蓝色车架,白色刮泥板,绿色的座套,车坐下还留有丝丝缕缕的金丝带,这大概是孩子们玩时打扮车子缠的,时间长了又拽扯掉残留下的几缕红色金丝带。自行车后小轮子还没御掉,估计是当时为了确保三岁的儿子骑起来更安全吧。
菜畦前,小车旁,照片中央是父子俩,一位是风华正茂的年轻教师,另一位是小小的、瘦瘦的小男孩。儿子细细的胳膊,举起弱弱的小拳头,帽子斜歪着,裤子有些拖拉,却可看出他的活泼与灵动,儿时的他是这么快乐,拍照总要摆个姿势。
时隔二十年,从厚厚的相册里,翻出来时,心想,那时儿子真小,爸爸真年轻,生活真简朴。那时的我们上班了一起教书,教同一个班的学生,下班了一人做饭一人种菜。傍晚时分,儿子骑小自行车兜圈儿,风驰电掣般的速度,一会儿和小伙伴们追逐嬉闹,一会儿又叽叽咯咯趴我背上,一会儿又跑远了不见了踪影。菜畦里,爱人勤快地用水管子浇地,这儿浇完又拖到那儿,还不忘伸手摘几串豆角,白白的、胖胖的、憋鼓鼓的,一掐一泡水,高兴地说周末要约朋友们来家做沾片子。
人生乐得几人聚。我端一大盆刚摘的豆角,先掐了头去了尾,自来水管下冲洗得干干净净,再下锅焯水到八九成熟,最后放在晾盘里晾凉。爱人端起一个大面盆,按人多少和面,和面需要技术,朋友们肯定是将这个高技术活交给他去做的,因为他向来有心灵手巧的美名,这活儿非他莫属。和的面既不能稠又不能稀,豆角放面里一拖,能全身裹上面衣,放锅里面衣还不能脱落,这样的豆角沾片子吃起来才劲道。面调好了,朋友们备的调和也备好了,西红柿、小绿辣椒、香菜、黄瓜这些都是菜畦里的产品,大家齐动手,炒西红柿,捣蒜,切黄瓜香菜,调芝麻酱,不一会儿功夫,辣椒茉、蒜茉、黄瓜丝、香菜茉,红辣椒油都妥了……一人一份沾料放在圆桌上,齐齐整整的,散发着诱人的香,等热气腾腾的豆角沾片子一上桌,真是大快朵颐,边聊、边吃、边说笑,这大概就是相聚的欢乐时光吧。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往日的年轻教师,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一头黑森森茂密的卷发,而今已稀疏花白,青涩康健的面庞而今成熟又稳健;昔日的幼子,如今已变成大小伙,离开了那片郁郁葱葱的菜畦,离开了生他养他的第二故乡,远赴上海求学。
二十年,白驹过隙,在人不经意间,时光已从指尖流沙般逝去,但那菜畦留给人的记忆,永远是快乐的,安详的,朴素的……这畦菜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夏季的菜,但这种生活却滋养了我们朴素的品格,打下了勤俭持家、勤劳简朴的生命底色。
二十年后,菜畦已成记忆,而今的生活里却始终留有当时的影子,只要一有条件,爱人就会开辟一个能种菜的菜园子,享受春种秋收的快乐,享受大自然对人类的恩惠。
照片已陈旧,陈旧到边儿已泛白泛黄,但照片里的那畦菜在我心里永远是蓬蓬勃勃,永远是朋友们欢聚时津津乐道的话题,或许朋友会因岁月流逝而远去,但那畦菜,那畦菜做的沾片子却永远留在了记忆了,即使生活堆积的酸甜苦辣再多,也不会埋没那时的欢声笑语。
一畦菜是一段人生记忆,是一种生活方式的印迹,是一种人生态度。
一畦菜是一种留恋与纪念,留恋当时的美好年华,纪念为之奉献青春的地方。
一畦菜是一座人生丰碑,留给儿子的是淡淡的乡愁和儿时的快乐,留给我们的是对待人生的一份朴素的生活之道。生活中,我们永远葆有一颗平常心,能乘风破浪扬帆起航,亦能迎风掌舵不偏离航向,互相扶持,渡向人生的彼岸,悲喜过后,在人生之巅安详地坐看夕阳与落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