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四月,乍暖乍寒,大风,沙尘,断崖式降温,让人无所适从,但这里的一场作文教学活动,却从容优雅,热烈而温和。
第一次观摩余映潮老师的课,七十多岁的华发长者,给十六七岁的孩子们上课,语气轻柔,语调舒缓,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带着岁月的痕迹,是经过时间打磨后的睿智和妥帖,让人如沐春风。一堂课下来,本身就是在欣赏而不是听讲,他自身的魅力,以及他所经营的课堂,都散发着艺术的气息,余音绕梁,言犹在耳。
日常教学中,孩子们不专注或粗心,妈妈们会说:“老是说,也不听。”我会告诉她们:“要是说管用,那它就不是问题了。”
说教一般是没用的,这就跟我们欣赏艺术作品。世界上艺术形色多样,画多如牛毛,音乐无穷无尽,文学作品浩如烟海,钟情谁,爱上谁,肯定不是来自他人的讲解或分析。只有参与,我们看,听,读,内心忽然被某个作品震撼,产生情感的链接:或悲,或喜;或受到鼓舞,向往崇高;或获得经验,变得通达。
惟其如此,我们才会欢喜,它们也才走入我们内心,直至扎根发芽,逐渐沉淀为自己的一部分,外化为仁爱、智慧、气质和修养。比如有人问应该看什么书,小孩子看《安徒生童话》《窗边的小豆豆》《夏洛的网》《城南旧事》,大孩子看《静静的顿河》《大卫科波菲尔》《巴黎圣母院》《四世同堂》《尘埃落定》,这些都是脱口而出,不需要搜肠刮肚,这是因为它们动了我的心。而且,只要提到书名,人物故事就会出现在脑海里,栩栩如生,历历在目,这叫铭心刻骨。
知识本身是美妙的东西,缘事入理,格物致知,获取知识的过程,本来就是一个审美活动。
余老师深谙此道,所以,一堂作文构思课,他不说教,而是带领,领孩子们进入,然后,结论自然而然就出来了。这就像去艺术馆或者大剧院,他负责规划路线陪娃儿们进门,进去后是作品,琳琅满目,或观展,或倾听,你去欣赏好了。孩子们作为一个欣赏者,甄别,思考,判断,事情是自己的,收获也是自己的。
知识似乎是存在于外部世界,但实际上它的获取取决于每个人内在的品质,正如艺术的美不在形式,而在形式之下撼动人心弦的那种力量。一个人的思想和知识,装不到另一个人的脑子里,这就是同一班级、相同的老师,但学生层次不一的原因,也是教育研究无一例外提倡激发、激励的原因。余老师的课堂就具有这种能量,看起来波澜不惊,实际上深入人心。
很多人对课堂的评价和操纵有误区,希望看到老师“很卖力”,老师自己也肯“卖力”,从头到尾头头是道,滔滔不绝,侃侃而谈,认为这是“讲出了东西”。20年前有一位同事,公开课的时候他金口玉言,所说的话不超过10句,课后我就听到不同的声音,有人鄙薄说那叫啥上课呢。今天看来,实际上他是一位先行者,真正地把课堂给了学生。
只有教育的门外汉才从讲台上老师是否卖力来评价课堂,因为他们把教育当成了技术活儿,把老师当成了匠人。实际上,语文是一门艺术,不是一项技术活,不需要汗流浃背,口若悬河,它需要的是创意,需要品位,需要眼光,需要审美——总之,需要一切艺术的特质。
网络时代,信息化的今天,从哪儿都能倒腾来东西贩卖,可惜那是商人的行为,或者搬运工的工种,用于老师,那是不合适的。
余老师的一个突出特点,是概括性强。概括,一是精炼,二是全面。关于作文的构思,课堂上多媒体屏幕上呈现出来的不过几个词,就像挂在展厅墙上的字画,舞台上演奏家弹奏的曲子,在欣赏者看来也是一挥而就、信手拈来一样。但我们知道,每一滴玫瑰精油里都有无数朵玫瑰的魂魄,每一个出口成章的背后都是大书橱。课堂上余老师提供的分类明确、经典深刻的文本,正是他艺术家气质的流露。
技术是用来生产的,就像技巧用来考试一样。但艺术就不一样了。艺术的本质是美,是创造,是熏陶,是濡染,是一辈子的事。而应试,只是捎带着的事。
不多几天前,一位同事和我说:“我觉得我天天上课做得好多都是无用功。”我非常感动于她的真诚,这是有良知的教育工作者的反思。现实是,他们被裹挟着,身不由己。
教学这项工作,如果都能演绎为艺术,那真是天下莘莘学子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