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的爸当过兵，去过朝鲜，打过美国。爸也差点当了兵，他遗憾了一辈子，也消沉了一辈子，我曾经是这么认为的。
爸在工厂里干了几十年苦累活，四十多岁还是下了岗，什么也没落着，吃饭还要靠国家救济，房子还是挡不住风。为了供我上大学，爸扔了面子，摆了地摊。他每天大早上去好几个废品站，在废纸垛上爬来爬去找些能卖的旧书，大老远的用自行车驮回来，再忙着找个人多的地方摆上，等着人来买。
为了省个钱，爸天天跟不同的人陪着笑脸，一天下来，总算能挣几个钱。时间长了，爸的手没了手的样子，我让他再去捡旧书的时候戴上手套，可他从没听过。钱攒了一些，可一分不剩地给我交了学费，然后开始攒又一年的学费。
爸的衣服都是我穿过的。爸很瘦，衣服挺大，显得不伦不类的，所以常被人笑，可他已经“习惯”了吧，总是不当回事的。家里有点钱先给我买衣服，学校里谁也没觉得我是个穷人，爸总是说，看咱家儿子，就是干净、精神，多帅气。看爸开心的样子，我不知该开心还是伤心。爸穿的秋衣秋裤也是我穿过的，冬天冷了，家里没暖气，爸就多穿几条破秋裤，还总是笑着说：“看我像马戏团的吧。”其实，爸总是爱“说笑”的！
爸常说，“咱儿子不愁媳妇！”大二时，我有了女朋友，爸很高兴。我想把女友带回去让他看看。女友人很好，知道我家里困难，要买套保暖内衣给爸。我很感动，这样的媳妇俺也知足了。保暖内衣的钱是我坚持付的，是我打工挣的，我想靠自己让爸在冬天暖和一些。每每想起爸在外面辛苦的样子，我都满含热泪，心里的酸楚无人体会，我总在心里喊着：“爸，为了我，这一切值吗？”
爸见女友时，笑得合不拢嘴。他破例一天没去摆摊，还穿了唯一的西装，怪精神的，但脸上的皱纹怎么会抹得去，我眼泪欲出，忙拿出那套保暖内衣递过去。爸看着包装盒上的明星说：“咱也穿上高档货了！”我让爸试试，他却叠好了放在一边，说一定合适。
回到学校，我收拾书包时，突然愣住了，在一叠衣服中夹着我给爸买的那套保暖内衣，还有一张纸条。我的泪再也忍不住，滴在了爸写的每个字上：“衣服弹性大，你也能穿，稍紧点儿暖和，这高档货不是爸穿的，你们年轻人穿吧，我还有几套秋衣秋裤，都穿不完，挺暖和的。要记着穿之前洗一下。以后别给我买什么东西了，照顾好自己爸就放心了。
我捧着那套内衣，哭红了双眼，再也无法控制，抓起了电话，我好想说一声：“爸，我想你！”然而……
爸还在摆摊呢，挣钱呢，为他儿子挣学费呢！可他怎么知道，儿子的心在那一刹那再也撑不下去了，一下子碎了，碎得只剩下归意。
那肮脏的废纸垛，那变成黑色的手，那在人前布满沧桑的笑脸，那寒风里沉重的自行车，那一块一块攒出的学费，那套我和爸都没穿过的保暖内衣……我脑中尽是那些沾满泪的画面。
深夜里，我闯进了家门，把保暖内衣塞进了爸的怀里，爸含着泪把我抱住，说：“傻孩子，这么晚回来爸该多担心啊，我真的不用穿这么好的东西，我明白你的心就行了，等以后你出息了，咱还愁几件衣服！”
我哭着说：“爸，你穿吧，我也有衣服，你知道吗！我很努力了，可我还是怕，特别特别怕，怕那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啊……”
爸紧紧抱着我，说：“不会的，爸好着呢，爸等着你呢！”我感觉到了爸的眼泪。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在一个被窝里！我忽然觉得，爸从没消沉过，他一直在撑着家，撑着我，按爸的话说：“男人不能去撑大的家，也得撑起小的家！”
保暖内衣留在了家里，可我知道爸会舍不得穿的。
我真讨厌冬天，因为爸是要受罪的。在我的感觉里，爸的内衣总是不保暖的，那就让儿的心做你最暖的内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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