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文化*生活总第3329期 >2018-11-16编印

生黛生钗 千古一哀
刊发日期:2018-11-16 阅读次数: 作者:世芬  语音阅读:语音阅读
  
  这个世界上,既生黛,何生钗?
  偏偏,这个世界上,既有黛,必有钗。
  多数情况下,钗黛同框,两败俱伤。凄婉与辉煌,皆成宿命。
  清人陈其泰说:“写黛玉难而易,写宝钗易而难,以黛玉聪明尽露,宝钗则机械浑含也。”《红楼梦》问世200多年,读者一直“致力”于厘清一个关系:没有彼此,钗黛二人能否得到各自期待的爱情?
  其实,原著已经给出结论。无论有否薛宝钗,林黛玉得到的是贾宝玉100%的爱情。然而,能否得到宝玉的婚姻,则变数无穷。这是因为,并非所有婚姻都来自爱情;至于她会不会忧悒致死,那要看“情敌”的手段。若遇慈悲之人,业已横刀夺婚,何不放黛玉一条生路。
  同样,无论有否林黛玉,薛宝钗100%没得到贾宝玉的爱情,她从宝玉那里得到的,充其量只是少年懵懂的青春冲动。宝玉对宝钗有否爱情,取决于宝玉而非黛玉,更为关键的是,宝玉剔除宝钗,经过了一番去伪存真去粗取精的鉴别。黛玉的存在,无非让宝玉更加清晰地坚定自己爱的方向。即使没有黛玉,贾宝玉爱的人肯定也不会是宝钗——“金玉”从来就不曾同频共振。在那个特殊时代,如果没有黛玉,宝钗能否得到宝玉的婚姻,也并非把握十足——没有黛玉,或许还有尚未婚配的宝琴、贝琴、金琴、银琴,她们或许更能入贾母法眼,宝钗未必志在必得,前提是宝玉不爱。
  应该说宝钗到来之前,黛玉的心事没那么重,湘云年纪尚小,率性天真,与宝玉只是玩伴,而宝钗这个佩戴着金锁的姐姐则性质不同。宝姐姐太懂得“靠拢组织”取悦领导,而林妹妹偏偏渐渐脱离了组织得罪了上层。
  面对宝钗不动声色的咄咄逼人,黛玉手中除了“爱情”这张牌,身无长物。而那个年代恰恰没有爱情的位置。即使在200年后的今天,爱情不是也经常给其它物质层面的东西让路吗。黛玉手里除了宝玉的爱情,最大的一张王牌就该是贾母,亲外婆呵。黛玉可是亲外孙女,若落在我们自己身上,一个是女儿的女儿,一个是儿媳妹妹的女儿,亲疏自有分别,宝钗到了贾母这里已经是“几竿子”,而黛玉眉眼身姿尽皆贾敏的影子。若论话语权,“老太太一句话的事”,王夫人再强势,哪有贾母听儿媳的份儿?尤其使人焚心的,宝玉被紫娟“试莽玉”,一下子成为“半个人”,听说林之孝家的来看他,只一个“林”字,登时犯病,“凭他是谁,除了林妹妹,都不许姓林的”,连墙壁上一只船的模型都成为“林家来接了”……那一幕,还不足以警醒贾府上下:林妹妹就是宝玉的命啊!贾母每天“心肝宝贝”地喊着,也该遂了宝玉的心愿,到了外孙女的生死关头,为何却要这样摧残自己的亲骨肉?
  200年前,贾母已是大义灭亲的典范!
  宝钗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宝玉,宝玉不是她的菜。上天可以给一个女孩惊天的容貌,却不一定让她懂得爱情。如果说黛玉对宝玉是爱,宝钗对宝玉则是“需”——家族、利益、情势的诸多需要,唯独不是爱情。宝钗的身体里就没植入“爱情”这个细胞,有人说她没有青春期,深刻至极——她从不会让自己去真爱一个人,她要的只有利益,本性使然。这样一个无情之人,即使貌若天仙也不会有人真爱她。至于宝玉为“肌骨莹润”“脸若银盆”的“杨妃”情态心动,实属少男“怀春”,太正常的生理反应,仅仅止于身体迷恋,这种有性无爱的性心理与爱情无关,称为性冲动更为贴切。
  也奇了,宝钗那呆霸王哥哥尚且懂得欣赏真正的美,比如薛蟠对黛玉“风流婉转”的欣赏,对柳湘莲的“爱慕”;其母薛姨妈也爱心满满,偏偏她这个金玉其外的女儿,却不懂何为真爱。不爱,却要与林妹妹争夺宝玉,却为何来?
  设想一下,假如宝钗真的如元春选秀成功,以宝钗的才智,在宫中的表现一定会超过她这位表姐。我总是质疑,宝钗既然并非中意宝玉,为何不另辟蹊径,何必在一个大观园死磕?
  假设宝钗活在今天,她适合的职业一定是会计,她骨子里的刻板、算计、无趣、冷清得完美,作为职业会计绝对胜任,但作为女人就可悲了。在这个情节上,高鹗颇为高明,他让宝钗得到了宝玉的人,可那是怎么一个“人”?面对一个痴痴地时刻把“林妹妹”挂在嘴边,都不正眼瞧她的“丈夫”,算是得到吗?“金玉”婚后,“宝二奶奶”立即开始清除宝玉心上的“林妹妹”,可是宝玉何曾有一日对“宝二奶奶”温柔以待?有一虐心之处,宝玉婚后再也不喊“宝姐姐”,一律用“她”代之。只在赴科举考场之前,辞别家人时,对宝钗叫了一声“姐姐”,那是因为,“我要走了”。真乃“点睛”之笔!辽宁女作家皮皮写过一部《渴望激情》,小乔死后,尹初石面对“完美”妻子王一,写了一封诀别信,信的开头竟是——“尊敬的妻子”。
  何等凄凉,哀绝!如果一个女人被所爱的男人“尊敬”,那她干脆拂袖而去,他若爱她,尊敬必是原生的,但必须还有由尊敬发育出来的男女情爱,哪怕他骂她一声“小蹄子”。
  黛钗之遇,处处体现“物竞天择”,让我们见识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寂寥与荒寒。三观不合,才是人和人之间最大的障碍和最遥远的距离。固然,千红一体,也抵不过一个宝钗的“当量”,谁知黛玉却是宝玉心中的“珠穆朗玛”。一个情深不寿,魂归离恨天;一个端重矜持,落得“琴边衾里总无缘”。黛玉的悲剧不止是个人性格,而应归于“那个时代”。群魔乱舞的大观园里,爱情“善终”只能存在于想象,正所谓“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了。
  这个世界大抵就是这样,生瑜生亮,三国之殇;生黛生钗,千古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