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醋都*文苑总第3282期 >2018-07-18编印

老 炕
——改革开放四十年我家“住”之变化
刊发日期:2018-07-18 阅读次数: 作者:王树芬  语音阅读:语音阅读
  
  家中长达六米的老炕今春终于被拆掉了。
  清明之前,母亲打电话让嫂子将老炕揭掉一块砖。意为“动土”。农村人有讲究,“动土”是大事,是要挑黄道吉日的。
  四月,老公叫了几个工人拆掉了老炕,一堆堆和着麦秸、被岁月的烟火熏黑、带着旧时光味道的黄土被拆解开来。哥借来三轮车将这些变为垃圾的黄土送将出去。几个人热汗淋漓、灰头土脸地忙碌着,屋里屋外黄埃弥漫、尘土飞扬……
  于我而言,这老炕承载了我太多的回忆,是很不情愿拆掉的。然而母亲屡次要求。终于,这老炕土崩瓦解,消失殆尽……
  老炕是1984年同老房一起修建的,1978年改革开放,父母心思活络,做些小买卖,家庭经济日渐好转,彼时我已记事,父母当年修建新房的喜悦与忙碌,我是亲眼见证的。新房主要框架建成以后,为了省钱,很多事情都是父母亲力亲为,老炕就是父亲这位“拙匠”的“杰作”,当然也少不了母亲的协助,几个孩子包括我在内也参与了这老炕的修建。
  老炕是母亲提议修建的,年轻的母亲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愿景:两间房给儿子将来结婚用,暂时作储物间闲置,不做装潢;两间房犒劳自己,自结婚以来,母亲就一直住在院西,窄小逼仄,阴湿潮暗,难见日光。如今终于要建坐南朝北、阳光能整日朗照的正房了,母亲光想想就欣喜难抑,自然要给自己和孩子们一个交代,全家都要住新房。母亲想得长远,三个女儿将来外嫁,添丁进口,孙子外孙一堆,娘家小住,自然要大家都住在一起,晚上孩子们钻在被窝嬉闹,母女们你长我短地畅聊,父亲会数着人头说“儿在乎?人全乎?”热闹非凡,通铺大炕是最好的选择——老炕应运而生。
  新屋建成,全家入住,喜气洋洋。
  母亲是勤快洁净之人,我们还在睡梦中时,母亲已将庭院打扫干净,洒上清水,院落中弥漫着泥土的芳香。院子里住着叔伯共三个家庭,母亲并不计较,十几年如一日,总是第一个起床打扫。一日之始,母亲总是用她的勤劳质朴给我们一个美好的开始。晨起吃饭,母亲已将家中打扫干净,长炕平整,床单虽旧却始终洁亮;被子折叠的形状随母亲的心情而定,时而方,时而圆。方时大小整齐,扇以二姐绣的白底绿花的荷莲,形如军营的豆腐块;圆时以墙为轴,一溜排开齐整的半圆,被子厚薄不一,斤两不同,当年我很奇怪母亲何以将这厚薄不均的被褥压紧、拉松,使之成为人们眼中以及我记忆之中的一道永远的风景……
  母亲想象的天伦愿景在我的印象中一次都未曾出现,愿景终归只是愿景:大姐远嫁,一年难得回娘家几次,只手可数,后来更是拖家带口,鲜有回家;二姐嫁入本村,婆家娘家相距二里远,晨昏随至,门槛踏破却从不晚住;父亲去世,母亲外出打工,一年到头在家中住的日子屈指可数;我上大学,工作,成家,忙碌得很,只记得生完儿子回娘家“离窝”曾住了整整十五天,此后虽有回家,却不曾在家晚住;祖母去世,是老炕功能发挥最大的一次,我们三姐妹齐聚,姑母也回到了她的“娘家”,然而彼时父亲已然不在……
  再回家时,房屋已焕然一新,几个子女各尽心意:铝合金门锃光瓦亮,墙体通明的白,屋顶已然重吊,窗帘色样时新,还铺上了母亲亲自挑选的、中意的明黄色地板。最抢眼的,是白色的床,以及崭新的床品,房间光洁明亮,一如母亲惯有的风格,陌生之中,熟悉扑面而来……
  母亲对房间很满意,不再絮絮叨叨,不再提任何要求。
  我知道,母亲确是老了,身体虽健却不似从前,染发不久便又两鬓藤灰,身体沾炕五分钟即可齁出呼噜,愿望越来越小,只盼儿女和乐,老小康健,平安即福,真真是“暮年心事瘦如梅”。之前曾多次和我提到打扫老炕的力不从心,干净利落一生,年老时亦不愿邋遢度日,孩子们已飞离“巢穴”,乘着改革的春风,靠着自己的奋斗,都已筑了自己的新“巢”。
  老炕已完成了它的使命……
  岁月渐老,但时光,请你步履再从容一些,同我一般善待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