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回家看到爸爸从院里往家里搬花,嘴里还说着,天气冷了不能把你妈妈冻坏了。这种花叫冬青,而妈妈的名字叫东琴,所以爸爸不停地把“妈妈花”布满了我家的四合院,客人到我家看见大大小小的冬青花都会问我:“你家花盆里怎么全是这种花?”我也只是平淡的说:“这种花好养。”不想煽情的多做解释,可是我、爸爸和哥哥心里都懂。
去年秋天在罗马的街上看到一件黑色皮大衣,及膝,滑软顺手,价格不菲,摸了又摸,不忍放下。其实我并不喜欢皮草,在我看来皮草大衣是中年人的嗜好和虚荣。大凡中老年人有件像样的大衣行头貌似很重要,我还没有到那个年龄,所以并不懂为什么。
终于偿了夙愿,兴致勃勃打电话告诉爸爸给他买了大衣做为新年礼物。吐沫飞溅说了半天,本来以为爸爸会有两种态度:第一,嗔怪我乱花钱;第二,表示高兴满足。前一种应该比后一种态度和言语上强烈些,这是惯例。万万没有想到,爸爸意兴阑珊,只说了一句:不要乱花钱,我的衣服穿不完的。虽然隔了半个地球,仍然听得出他的心灰意冷百无聊赖。
自从妈妈去世,他精神就一天不如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隔着半个地球都对我极具震撼力。我原本高涨奋然满足的心情随着他的情绪突然一落千丈,像站在冰天雪地里有人临头泼了盆冷水,心里无限悲凉。耐着性子打起精神,想说点什么让他振奋的话题,张家李家绕来绕去,我拼命找原本就不多的话题,而他似乎真的并不想多说,总是几个字轻描淡写掠过。最后我不知所措草草推说忙,挂了电话,心里烦躁的很。2012年于爸爸而言,艰难苦冷。在他五十二的年龄,心爱的人去世,似乎顺应了秋日落叶般的自然规律,但是对情深爱重的个体而言总是无比悲痛。坦率说年迈多病的父母对子女而言都算是一种负担,但对于爸爸却是一种温柔的负担和牵挂。爸爸在妈妈生病的时候整日忙里忙外甚至彻夜不眠,身体劳累不堪,心里却是温润充实。现在妈妈离开,他看似解了负累,内心却非常的迷失和苦痛。以往过年总是能回家忙忙碌碌置办什物哄着妈妈开心,现在可能空对着四壁潸然。那一直存在着的最重要的精神支柱瞬间在一年内倒塌,于他而言,怕是无人能理解的悲恸空落。
2012年,又一次的换届,连任四届的村主任终于退休了,离开让他风尘仆仆而灼灼闪光的工作岗位,对他来说仍然是个人生的新课题和新考验。忙的人一旦闲下来听说很可怕,落寞的很。他的2012年和2013年何等的孤苦,而我却不在他身边。电话里的他一天天心灰意冷,我知道那句哀莫大于心死,却不知道该怎么拯救哀伤中的爸爸。我知道我是他生命灵动的动力,如果我在,他便不会这样,可是,我却不在他身边。不敢想象那时爸爸的生活,一日复一日,离开他的岗位他的事业他的爱人,没有奔忙的理由没有谋断的机会没有发挥的空间,如果我是他,或许我比他更为哀漠。可是,我却不在他身边。万般无奈眼睁睁看他消沉哀漠寂廖。也许如果我在,我可以逗他、拉着他参与些社交,陪着他学些爱好,哪怕是彻夜聊天,讲我遇到的见闻,至少他不会一日复一日数日子,到现在可能连数日子的兴头都没有了。人家过年一家老小其乐融融,他却是孤苦伶仃形影相吊,家里冷清无比。还记得他电话里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忙年的动力,甚至看到买春联的,眼皮也没有动一动想着应该买个“福”字贴上过年。过年,过的其实就是人气,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回家,在他失去最心爱的亲人的第一个春节,我这个血脉相连的人抛着他也在自身难保,就连陪他说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有时候也会想到所谓的孝,不知道如何才是孝。在听百家讲坛的时候,于丹老师无限感慨说过一句话,父母盼望孩子有出息,但是往往享受不到和所谓有出息的孩子享受天伦的乐趣,即便知道如此,父母仍然宁愿自己孤苦劳累,还是希望子女有能力远走高飞好有出息。我不知道是极力做到有出息让父母欣慰是孝顺,还是说,真的能照顾到父母才是孝顺?我并不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却自8岁开始离家一走再走,一飞再飞。口口声声想孝顺他,可是家里有任何变故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哪怕他口渴都不能倒一杯水。
人,开心与否关键在于心态,即心情和状态,心境和姿态。我眼睁睁看爸爸一天天无精打采意兴全无,这种状态让我心碎,我却无可奈何束手无策。有太多的计划要完成,有太多的事情要应付,总是觉得等做好了手头的事情陪父母也是来得及的,反正人生很长,时间很多。现在想想并不尽然,只有一天天的过,才是一年年,才是一辈子,无头绪的追逐与奔忙,一旦站定思考,发现半辈子已经过去,自己手里的成败并无多少意义,然后转身,才发现陪伴父母亲人的时间已然无多。电视上说,子女离家对于家庭状态来说叫做空巢。爸爸守着空巢,无限悲凉的心境并不是一件皮草大衣可以温暖的,我却惶惶然不懂!时至今日才能允许自己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