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又一个父亲节即将到来。
一直以来,文人骚客们歌颂的东西很多很多,有美丽的爱情,有伟大的母爱,而深沉的父爱却因种种的原因而鲜见笔端:也许是父亲比母亲严厉,也许是父亲太忙碌,也许是父亲太不善于表达,又也许,是父爱过于沉重……
一个家庭之中,父亲是顶梁柱,承受的压力往往是最重的。困难来临时,父亲笑着去面对,用厚实的臂膀稳稳地撑起整个家。孩子们不会发现,在父亲的笑里,分明埋藏着一丝丝的凝重,那是父亲倾注的爱的痕迹!祝福天下所有的父亲节日快乐,幸福安康!——编者
1985年11月中旬,正是晚秋时节,一天午后,父亲突然不辞而别。头一两天没太在意,以为去了王答老家。三四天还不见回还,全家慌了神。女儿女婿,亲戚邻居,同事朋友多方询问、到处打探音讯皆无。75岁老父亲玩失踪人间蒸发了。
直至第八天县人大传来消息,父亲单枪匹马去了湛江,住在一个当年南下的老干部——张汉俊(时任湛江市公安局副局长)家里。
母亲这时才道出:八天前的那个午后,风起云涌,眼看大雨就要倾盆。院中的几株粉、白夹竹桃盆花开的正盛,俩人合力往屋内搬抬,花朵碰落一地。母亲怨进门不小心脚下快了,父亲辩谁让你没把门帘全撩起,吵了几句后父亲一去不回。
母亲还想起再早几天,父亲念叨一个和他徐沟共过事的南下老干部,通过县人大寄来信问候,信中还邀他去广东住几天叙叙旧。
看来父亲早有预谋,花落拌嘴只是个由头。
组织上派了人大办乔富昌主任、老干局陈忠经局长(均已故)负责接回父亲。来家与母亲商量,让我同去,他们可以报销,我得自己花销。母亲一咬牙取出整整500元盘缠,嘱咐我一切听二位领导的。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火车。上午近11点发车驶离太原,第二天中午到达上海,立即去站台问询,广州这几天车票已售罄。拿着介绍信求助当地人大,联系到三张两天后的票。
此趟行程巨细事宜全由老乔、老陈商量定夺,我只跟着提箱包不丢就行。在总统路上找到一家小旅店,为省钱入住地下室,狭小空间安放着四组上下床,大型换气扇一刻不停嗡嗡作响。
一致赞同利用接下来难得两天空档,好好感受一下高楼大厦、霓虹闪烁的大上海——这座天堂般的城市,不再顾忌眼前的阴冷潮湿、难闻气味、如雷鼾声……
第二天上午游览豫园,顺便买了隔天“苏州一日游”车票,下午漫步“好八连”驻守过的南京路。
路中有全程隔离护栏,只许机动车通过,不许停靠;两旁商厦林立,行人只能顺一侧直走到头,不得横穿。
商场服务员一听你是北方来的,个个爱搭不理,一脸“阿拉上海人”的优越感。尽管三人都怀揣“巨款”什么都没买。
走出吵杂喧闹的南京路,来到外滩,依栏远眺。万国特色建筑群影射出昔日十里洋场的繁华;黄浦江上船只驶过,汽笛声声,江帆点点。这里俨然成为年轻人、外地人和外国人的天下。我们一直盘桓逗留到华灯初放,七彩霓虹点燃整座不夜城。
第三天一早坐大巴赶赴苏州。上海距离苏州不算远,各路游团众多,紧跟举小旗女导游跑断腿,一天下来走马一睹拙政园、沧浪亭、狮子林、留园,寒山寺等五处中心区园林景观。
来时坐的直快硬卧,去广州却是站票,还是慢车,要开两白天一晚上,候车时定了锦囊妙计。A先上同一节车厢,箱包等随身物用抢放行李架,由老乔照看,我和老陈反方向分头附近车厢找座。B时刻牢记三原则:一是看到空位就坐,有人来撵,起来重找;二是客气打问途中有下车的,目标确定,严防死守;三是至少找到一个座,再慢慢倒行李,多碰头,多喝水,轮流吃饭,打盹。
A计划顺利实施,预判不足B计划受挫。别提空座,连续几节车厢过道、洗漱间、连接处……人头攒动挤得满满当当。人人揣着锦囊,个个都有妙计。有的行李卷放脚底坐上面,有的干脆报纸一铺,直接躺座位底下。
南来北往,南腔北调,男女老幼……关键是难求一座,觉得有一半中国人都在这趟火车上。我不知所措像只无头苍蝇彻底迷失绝望。
天无绝人之路,姜永远是老的辣。夜幕来临前,老陈成功坐到一个位子。半夜时分我也找到一个。我一直想不出,老父亲究竟是怎样一路跌跌撞撞,到达湛江的。
双脚一落地,才发觉腿脚好似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不敢离座长时间坐着不活动,加上睡眠不足,导致血脉不畅,三人都脚面浮肿的老高,小腿至大腿憋胀麻木。当务之急,住店休整,首次与张叔通话我们已到广州。
次日,咨询如何去湛江,顺道瞻拜了“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园”。遇一位手拿相机的(忘了哪里人)聊了聊,主动提出给我们合影,爽快答应回去洗出邮寄,老乔写了县人大的地址。此人未失言,后来真收到了照片。
大街上到处有笑脸近前:“大哥、大叔,看一看,很便宜的。”“来一趟不容易,买回去送人,多带些赚点外快!”不厌其烦向你兜售T恤、布料、电子表,你不要,也无所谓。精明的广东人与高傲的上海人反差就是这么大。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深圳近在咫尺,决定了买票去深圳。
那年全国正在学“深圳速度”。之前的小渔村,这片红土地上,连绵新建的摩天楼拔地而起,到处繁忙的开建工地,脚手架林立、钢筋遍布,一台台大型挖掘机穿梭轰鸣……来深圳也主要是为向往已久神秘的“中英一条街”,但不知能不能逛成。
司机信誓旦旦保证办妥通行证,连我们共十来个外地人包了一辆私人小巴。到了沙头角镇却变了卦,让我们下车自己碰运气。怕扔下不回拉跑路,多理论也于事无补,既然来了,无奈硬着头皮听天由命吧。
边检口有多条铁栅栏通道,去返分明。去的通道都有穿军装的安检员查看小绿本通行证,返的没有。只要走过这二十来米栅栏,就是中英街,一半归中国管,一半归英国管。
没有绿本我们有红本,掏出工作证我和老乔走在前面,边检没怎么看顺利通过,口上等排后的老陈。偏偏节外生枝,老陈给查出卡住了,他边喊边挥手让我们进去。这下提醒了边检员,领着老陈找过来,看了看我俩的红本,二话不说,打开一条通道,我们仨就这样灰头土脸被遣返。
在深圳只我买了几块电子表,返回广州,坐上开往湛江的火车。
几经电话沟通、询问路人,终于找到张叔叔家,终于见到了父亲。
父亲看起来精神不错,见到家里来人,激动得合不拢嘴。张叔应该比父亲小个十来岁,虽然笑着说来了就好,问为什么走了这么多天,言辞间流露出一丝埋怨。其女儿三十不到,极热情,让坐沙发、端茶倒水,拉着我的手,牙签穿蜜饯非让吃不可。
和颜悦色的张婶给我们讲述:父亲一个人在湛江瞎转悠,有人问他,说出了张叔的单位和名字,人家打通电话,张叔派的吉普车才接到家。当时就提个黑色人造革包,除身上穿的薄棉衣裤,啥也没带,钱也花光了,又脏又饿,是不是负气出来的。南方热,这些天给买换了夹衣,这不刚刚冲了冷水澡,还白胖了。
我们简要谈了在家时和赶路的情况。老乔代表组织感谢,我也真心表达了对张叔一家无微不至照顾父亲的感激,奉上一路重点保护的家乡特产——临出门时姐夫准备的两瓶汾酒和一箱老陈醋。
湛江有直达武汉的火车,换乘到石家庄,再倒车即回太原。张叔帮助买到两张软卧,父亲和老乔坐,我和老陈是硬座。
依依惜别张叔一家,踏上归程。白天我也去软卧车厢体验一番,睡了会儿,途中断断续续套出了父亲的出行路经。太原到上海车上,饿累交加曾短暂晕倒,好心旅客让出座位扶他躺下,醒来见他上岁数没人陪,列车员不时来照管;到了上海居然立即买了湖南长沙的票,又从长沙坐车到了广州,广州怎么去的、那天去的湛江说不清了。
二万五千里伟大奇迹属于工农红军,而这是属于父亲一个人的长征,当然还有遇到过的数不清、无以为报、难以忘怀的好心人。75的老人家,简直是在玩命呀!
武汉待了一天,汉口轮渡过长江到了武昌。经过雄伟的武汉长江大桥,于该年6月新落成的素有“天下江山第一楼”之称的黄鹤楼下,给父亲选了根握柄刻成黄雀的山木棍手杖。
拄着手杖,我一路搀扶明显老态依然矍铄的父亲,读罢崔颢的千古名句:“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缓慢逐层登临黄鹤楼第五层最高处,苍茫江山,尽收眼底。
父子间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亲近感油然涌动,随这滚滚长江水,奔腾不息,一泻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