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3:文苑*副刊总第3117期 >2017-06-02编印

咆哮的山洪
刊发日期:2017-06-02 阅读次数: 作者:康广宁  语音阅读:语音阅读
  
  1968年夏日的一天,爷爷奶奶起了个大早,天还未亮就从文治村出发了,爷爷牵着从生产队借来的毛驴,要送奶奶到大牛店坐火车去太原三叔家看孩子。爷爷临出门时再三叮嘱我:“来回六十里地,我赶中午就回来了,你下了学不要乱跑,等我回来给你做饭吃。”
  深山密林里的天气,云大雾厚,变幻无常。中午时分,一场大雨倾盆而至,豆大的雨点夹杂着狂风,电闪雷鸣,好像是天河开了口子似的。淫雨密集,飞流直下,滂沱倾泻,整个天地都成了水的世界。没有过了一个时辰,人们便听到了哗哗的喧嚣声,山洪来了。只见往日干涸的河道内一瞬间洪流滚滚,浑浊的河水翻腾着巨浪,夹杂着树枝,翻滚着石头,汹涌澎湃,湍急地向下游流去。波浪一浪高过一浪,咆哮声彼此起伏,侵吞着河岸边的一切。
  我与几个小伙伴躲在兔兔家堆放柴火的两间房子里,看着肆虐的山洪,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发紧。我爷爷从大牛店车站返回的路正是这山洪顺流而下的河道呀,这可怎办呢,我不由得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雨停了,小伙伴们陆续被大人们呼唤回家去吃饭,柴房里只剩下孤单的我正哭着,忽然听见有人叫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与我同庚的二姑姑翠兰在叫我:“你这灰鬼,一个人躲在这哭甚哩?快跟我回家,你二奶奶叫你回家吃饭哩。”“我就不吃饭,我爷爷遇上洪水了,落差这么大,这可怎办呀?呜呜……”小孩子看到有人来了劝解哭得更加起劲了。二姑姑见劝不动我,也就独自返回家里“汇报”去了。不一会,翠兰二姑姑领着二奶奶又来到了柴房,二奶奶的三寸金莲迈着碎步,踩着地上的泥水,推开房门便开导起来:“唉,不好活的,你这蔫娃娃,咋就不吃饭呢?你爷爷不会有事的。他看见发洪水,他还不会躲一躲?用你十岁的小娃娃给六十多岁的人操心?快欢欢吃饭吧。”二奶奶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玉茭窝窝递到我手里。我并没有用手接,反而躲了躲,心里更难过了。二奶奶家里生活很困难,平日里以酸菜为主食,玉茭窝窝可是奢侈食物,现在拿来送给我,那是对我多么重的一份亲情呀。二奶奶母女劝了一顿不见效果,就放下了窝窝头离开了柴房。
  我执拗的离开那块窝窝头,躲在一边,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起来:从我两岁多回到这边远贫瘠的文治村,与爷爷相依为命,我离不开他,他离不开我。现在爷爷身在旅途,遇上这吓人的山洪,可咋办呀?在我的世界里,什么人也可缺,唯一不能离开亲爱的爷爷呀。爷爷整日在地里劳作,砍柴、挑水、煮饭、缝衣。一个六十八岁的老翁,本该颐养天年,可现在却每天在伺候着他的小孙孙,没有半点抱怨,没有一丝责难,以孙孙的成长为快乐,他所有的是一颗慈爱的心和一双永远勤劳不知疲倦的大手,即便他老了的时候,还将那最后的一缕绿荫遮挡我,这份恩情比天大,比海深。我啥时候才能长大成人呢?我又该如何报答爷爷的养育之恩呢?……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骂声惊醒:“好你个灰鬼,窝窝不吃也不能叫糟蹋了。”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二姑姑翠兰一边在骂我,一边在不停地撵着两只老母鸡,只见那个窝窝头已被鸡啄了几口。我连忙走过去将窝窝头揣进口袋,向二姑姑歉意地笑了笑,算作低头认错。
  入夜时分,山风阵阵,洪水似乎没有一点点减退的势头。仍然在哗,哗地肆虐着。我坐在村口大柳树下,哭喊着,等待着,村里来了众多的乡亲在劝说着,安慰着。二奶奶、二爷爷、二姑姑拉着我的手,好说歹说,将我劝回了二奶奶家。二爷爷还应承下,明天天亮后带着人到下游寻找爷爷。
  我坐在二奶奶家的炕头,不吃不喝也不睡。二奶奶继续劝说着:“唉,不好活的,一个娃娃家为大人操上了心,可怜的娃娃,可真是不好活。”二爷爷的劝说,没有婆婆妈妈的那一套:“你爷爷经历过四个朝代,活了六十八岁,甚的世道没见过?甚的风浪没经受过?这点洪水就能淹得了他?遇上问题,困难他经常还为俺们想办法咧。人常说老马识途,他不会有事的。如果今天是年轻人遇上洪水,那可就麻烦了。下面的几个村子里,哪个村子也有亲人和朋友,这些人经常来你家住,他会在人们家住上一夜,等明天洪水退了,再回来。”二奶奶一家人的劝说如诉如泣,苦口婆心,声声不息,伴着跳动的煤油灯火苗,把焦虑的夜晚熬到了深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二爷爷飞快地打开街门,只见爷爷湿漉漉地站在门外,嗓音沙哑的问道:“广宁在不在?”“在哩。”二爷爷答道。爷爷说:“在,我就放心了,快叫他回家哇。”二爷爷数落道:“好我的大哥哩,这黑天打顿,洪水滔天,你就不能在亲戚家住一黑夜,非要逆流而上,冒险赶回来,你就不怕叫洪水冲走了?”爷爷:“我接济那娃娃哩,怕他叫水刮了,我也就活不成了。”
  山村的夜已经很深了,窑洞的屋顶上还冒着青烟,爷爷生着了灶台的火炽烤着衣服。他颤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两个锅盔,递在我手中:“快吃哇,这是给你买的好吃的。”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大半个被鸡啄过的窝窝头交给爷爷:“你一定没吃饭吧,这是我给你攒的午饭。”爷爷哽咽着一把将我拥在怀里:“你也接济上爷爷了,我那娃娃长大了。”我心里一酸说到:“爷啊,你一天没吃饭,就不能将锅盔早点吃了?你如果叫山洪冲走,留下我可咋活呀?”爷爷坦然一笑:“你还没长成人,我哪敢离去啊。”
  最坚固的亲情都是在共同的苦难中形成的,正如炽烈的火能把铁牢固地熔铸在一起。
  屋外,咆哮的山洪涛声依旧;
  屋内,心灵的山洪同样在汩汩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