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儿时记忆,一直对“和子饭”情有独钟。
本县境内乡村被流经汾河之水“腰斩”为河东、河西。一河之隔,方言口音、风俗习惯大相径庭,“和子饭”叫法与做法也不尽相同。
河东盛产粮不产菜,“和子饭”叫“和和饭”做时米面多菜少或干脆不放菜;河西种菜不种粮,所做饭中常常米面极少而熬煮许多菜,因此管“和子饭”又叫“菜饭”。
生长在河东的母亲入乡不随俗,很少给我们吃“菜饭”。
一二年级时,有段时间每天早晨7点多拿个小板凳(南营留小学一至三年级不配备课桌凳)、背着书包去要好的同学家叫上一同到校。十有八九他家炕火灶台上坐着一口半大铁锅,已“咕嘟、咕嘟”煮着下好的小米、土豆、白菜。他妈妈忙着往里拌红面拌汤疙瘩或是剔红面剔尖,一起再煮一会,放勺盐,倒股醋,先给他盛一碗。一直站地上看他烫嘴吹气、吸溜咀嚼吃的稀里哗啦的我,肚子饱着口水却悄悄咽了又咽。
高中时代,学校食堂烧一大锅开水,有时也将上顿吃剩的小米稀饭对水煮开,擦上红面擦尖,压入红面河捞,不管有米无米,煮不煮菜,一律美其名曰“红汤面”。几乎天天或早或晚,住校女生男生排队轮流打到饭盒里、饭盆里的均是此物,校门边近食堂前就地蹲一片开吃,很是蔚为壮观。
我问过班上上灶同学“红汤面”好不好吃,奇怪他们异口同声回答:“很难吃,这辈子不吃也再不想吃。”
在孱弱原始的本能面前,矜持与尊严暂且放下,甚至可以不要。小小年纪有奈无奈、默默学会忍耐承受,与中国人“饥不择食,寒不选衣,饱暖即思淫欲的劣根性”毛的关系没有。
时至今日与同学们常释然谈起这段时光,你若不吃,就没得吃,正在长身体,抓心挖肺真叫个饿啊!
必须向劳苦功高的“红汤面”,致以最高敬礼!
我没吃过学校版“红汤面”但从未有过炫耀成份掺杂其中,只因感同身受。
那时的粮供,工人最多,分普通工人和重体力工,刚出生至未成年最少,干部、居民为每人每月28斤,要到很远的西门“市楼”旁边国营粮店排队审核粮本后领取。75%粗粮,25%细粮,粗粮尤以高粱面为主,如此多的红面总得“消灭”掉啊!
每人每月二两食油,节省炒菜尚嫌不够,又怎舍得增点香味轻易烹入汤锅里。而香油更属奢侈品,家中就是有一小瓶,也是特意另放小孩子找不到够不着之处,怕浪费了。滴时论滴,还振振有词“油吃一点香么!”
现在市售的香油制品注册“一滴香”“点点香”“滴滴香”等商标均源于此,不存在版权纷争。
1975年,母亲、小姐姐和我转为城镇居民户口。
记得8岁入学前这几年,家里只有父亲、二姐吃供应,我们仨的口粮——高粱、小麦、玉米等原粮由“伯伯”从王答老家送来。父亲用自行车推着这些原粮,我跟着去离家百米远的磨坊磨面。
偌大磨坊占地两间,开间较深,屋顶很高,大小屋梁毕现,梁悬如豆一灯,四壁斑驳黝黑。地上安装了两台电动小钢磨,方便粗细粮分开来磨,视需求也可灵活调度。
钢磨是个“钢铁侠”身材魁梧,高及成人,脑袋为大口圆锥形漏斗,最下方拖一簸箕状开口向下溜斗,侧旁地面各固定一台宽皮带式电动机与钢磨连接,吃进、消化全靠中间扁圆鼓形肚子。粉碎物吞吐不畅时,磨工要用大号改锥和活扳手,拧松取下圆肚子两侧固定螺栓,肚子便一分为二。我曾好几次凑近观看肚内的深沟浅壑、九曲回肠。
磨工会仔细将附着其中的粮食残渣剔挑打扫干净,收集在簸箕里拿走,然后再将两片肚子严丝无缝合体。因钢磨每晚也要拆开清理,因此谁都不愿排到第一个开磨,那年月没有人家不牙缝挤食,勒紧腰带度日。在这里也就不存在“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磨中清出的粮屑自然归磨工所有,磨工算个肥差。
磨坊归属西关生产大队,好像磨面费按斤收,多少记不清了,但提供面箱、面筛、笸箩、簸箕等有限设备器具,只要多预备两个水桶几条干净面袋就行。
上磨前要先将原粮过水淘洗沥干,一则除粮尘,二则易皮芯分离,三则抑粉尘。电闸一推,钢磨随着电滚子“呜呜呜.……”轰鸣,全身上下不停抖动起来,倒入原粮,更是“……叽……叽……”刺耳欢叫。下出溜口收集的粉碎颗粒,再立即倒回,多次循环,小到出粉,方能过筛。
两根四五公分见方长木龙骨,平行间隔约二十公分制成立架,架在长方形木质大面箱中,在其上筛面效率高并且省力。
先用最细筛放架子上筛,首次筛出收集装袋的小麦粉,为又细又白的优质粉,俗称“头白面”平时攒着舍不得吃,是过年过节包饺子的专用粉。再入磨继续粉碎,改用较粗筛,就是平时吃的全麦粉了。
高粱亦然更得粗粮细磨,如此反复几道工序后分装成好几等,学校食堂的末等红面超极红且粗糙,“红汤面”好吃才怪!
常常是男人负责倒上提下破碎原粮,女人卷起袖子推拉面罗与架子来回磕碰“咯噔、咯噔”作响。父亲有时有事就走了,母亲和姐姐们既落(读音la)粮又筛面,扬起的粉尘漂浮整个幽暗空间。
磨坊内外没有人争抢争执,男女长幼守望家当有序排队,安静等候抑或闲谈阔论,唯我们小孩跟来就是要闹,进进出出,东跑西瞧,全然不顾大人劝阻呵斥,这里抓一下,那里扬一把,弄得白头粉脸,滚成面人。
当落粮出入量越来越少直至榨干,粗细筛轮番上阵筛到极限,大袋小袋口子扎紧,麸皮,茭糁也得带回,可喂鸡猪,亦有人沿街叫收,还能换小件物品。
黄一农院士考据《红楼梦》断言,“大观园”“元妃省亲”“锦衣军抄查”等大场面、大阵仗一定有原型。若非作者亲闻亲历,绝非凭空想象写得出,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
童年版“和和饭”“菜饭”,少年版“红汤面”可归类为古典怀旧式“和子饭”;而当今和谐式“和子饭”锅锅“一团和气”、款款“万象含和”,堪称和谐社会最佳典“饭”。也很是期待创意无限的年轻一代,后浪推前浪,搞出几样惊悚、劲爆款“和子饭”来,保不定吃了会让人瞠目结舌,神魂颠倒。
也为例证“谋饭丈夫”未浪得虚名,公开本人制作和谐式“和子饭”流程。当然啦,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自古高手出民间。
坐多半锅水下小米煮到半熟,据时令及喜好放入土豆块、豆角段、茄子条、白菜、菠菜……可单一可组合,绿叶菜不宜久煮,继续煮到小米七八成,拌入碎面疙瘩或下手擀面或剔尖、揪片均可,面熟关火。这里注意水、米、菜、面比例适中,水多米少清汤寡水,水少米多浓稠顶饱,土豆多了糊锅底,菜品太多就放不进多少面,总之一切由你随心掌控。
快捷型调味法:辅以葱花、姜末、香菜、胡椒粉、炒制西红柿(放与不放任你)、盐、醋、酱油(生抽)、香油等。
烹油型调味法:油适量入炒锅加热,待油温升高,放花椒粒煎炸片刻,入葱花、蒜片煸香微焦即烹入锅中。
伴随石破天惊“嗤啦”一声爆响,葱椒油香气味四溢,弥漫升腾直冲鼻孔。
最显功力关乎成败,全赖精盐、老醋、传统酱油或生抽三样法宝。有人说,这三样必须一起预先配到碗里,起了化学反应,同时入锅会更香。其实迟早都在锅里,那有不反应的道理。
你只要目测好锅的大小,饭量的多少,一次依次扔盐,倒醋,倒酱油,最后撒纯白胡椒粉、姜末、香菜搅和均匀即大功告成。
如何做得一锅“和子饭”不咸、不酸、不淡、不稠、不稀、不腻,原味清香,筋道顺滑,滋味适口,需要用心累积揣摩,调味功力及制作技艺就会得心应手,日臻完美,炉火纯青。
吃时佐以凉拌黄瓜,自制韭花、辣酱、芥辣丝,蒸红薯,煮玉米,鸡蛋饼,干馍片等小菜、小食,生津开胃,填补空虚。“和子饭”要趁热吃,放久变稠,面囊香散,口感会大打折扣。
近前饱览“秀色可餐”景致,急不可待搅动亵弄“偎红绕翠”“燕瘦环肥”之人间极品。忍不住大快朵颐、风卷残云吃完第一碗,不由得津津有味、痛快淋漓吃了第二碗,还准备荡气回肠……快快打住,记得饱要七八分,不过,偶尔一次十二分却是满满的享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