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清徐有一条河它的名字叫洞涡
洞涡亦称洞过、同过、徐河等。它从巍巍太行山飞流西南,泻入晋中盆地,在晋阳城南郊徐川镇北的河溪纵横处,与蒋溪、涂水等,注汇成湖,曰洞涡泽又曰淳湖。河溪流不断,湖水溢出又成河。《魏书·地形志》:“五水合道,故曰同过。”名溯既往,填补了洪荒时代的无名,上游、下游及湖泊均以此为名。大约在隋末,洞涡、洞过、同过等同音多名的它,又有了脱离水意义的谐音名字——同戈。在此时,在这里,上演出了威武雄壮的活剧。在此前,在这里,逐水而居的人们聚集成村落,寂廖旷野升起了袅袅炊烟。
要问洞涡水有多远?流有多长?请转过身来,溯流而上,走过百年民国,走到三百年清朝,看到了吗,“嶑峪泛无边,涡浪滔天”。(清人赵晋阶《金水春澜》),再往前走,便可一瞻沧桑演变前的洞涡泽丰采,波光荡漾,鸟飞鱼翔,清风徐来。向前、再向前,去见识它的远与长。洞涡水远在太行隆起间,长在天荒地老时!
洞涡水如是一条任性的游龙,远古难考据,从明代到民国时期五百余年中,入汾河口经常转徙于20公里长的汾河清徐段。洪溢淤漫,河道迁移,河水在清徐大地上恣意漫流,与其它溪流时离时合,多次改道。清同治年间,竟游至县境最南边的新营村畔至祁县入汾。以至后世难以厘清它与诸河流的关系,导致河名混淆。
洞涡虽然有众多的名字,但那是文人史家的推敲与形容。老百姓则将它与西边的晋省第一大河汾河相比较,称其为“小河”。1945年,晋察冀分署要把洞涡水天一渠渠首工程列为以工代赈项目,欲报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考虑“小河”之名不适宜,山西省建设厅等部门遂以潇、小谐音而定名为潇河。历尽沧桑的洞涡水——小河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洞涡水,一条让人爱又令人恨的河。
滔天涡浪给一方百姓以灌溉之益、渔盐之利、舟楫之便。《明太宗实录》记载:永乐九年(1411年)“太原府徐沟县盐池岁办盐六万六千九百九十八斤、硝十一万四百九十七斤。”盐池毁损后,徐民又凿井煎盐。康熙《徐沟县志》有记:“洞涡河南六七村,皆从井中取味以煎盐屑。”
潇河为汾河第二大支流,有近千年的灌溉史,其系统均为简陋的泥渠堰坝。“当事者留心疏浚,善为堤防,始有益于田亩”。明嘉庆年间开挖第十八道泥渠嘉平渠,“众夫踊跃”“挥汗成流”“迤逦数十里,工费万夫”,“沾水泽者数千顷”。民国时,政府兴办水利,资助银币,潇河灌溉面积发展到10余万亩。逮至1948年革命创制之后,潇河灌溉事业蓬勃兴起。干、支、斗、农、毛五级渠道如脉络四通八达,
灌区达三十余万亩。
然而,水害伴之而来。历史上的洞涡水有多少次泛滥成灾,洪水淹没庄稼,冲毁村舍,祸乡殃民。
如今,千万年的滔滔白浪被分流被束缚,没有了昔日的汹涌澎湃。
河水潺潺,如泣如诉,是怀念以往的自由与磅礴还是感伤目下的囿于与贫弱?
古老的洞涡有一座驿它的名字为同戈
同戈/洞涡是晋省南北通道和北京—西安京官道之要冲。其驿道的草创可追溯到隋代,之后,随着战争的频仍、晋商的兴起,日趋完善。其驿站称同戈驿,旧名洞涡驿。“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千年古道,各色人等南来北往,滋生了多少让人荡气回肠的故事。
车辚辚,马萧萧,是征战杀伐的军队。从历史的深处到半个多世纪前,各类武装或从这里开过或在里厮杀,有王师有义军,有无义之争锋,有正义之战争。真个是“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
皇家龙辇来了,仪卫兵仗、车驾次第、旌旗飘飘、音乐袅袅。
走在前面的是唐玄宗李隆基,时间:公元720年。这位功过参半的痴情皇帝自东都出巡,经洛阳,走驿道,经同戈,至晋阳。“习俗问黎人,亲巡慰里闾。”“艰难安可忘,欲去良踟蹰。”(李隆基《过晋阳宫》诗句)李皇纡尊降贵,与乡老把酒话桑麻。徘徊不前,缅怀艰难创业的先辈。接下来的是宋太祖赵匡胤、宋太宗赵光义两兄弟,兄弟俩分别于969年、979年曾御驾亲征北汉,沿古道而来。扎营同戈一带,留下了许多传说。今天的大常村寿宁寺大殿前,宋太宗坐骑的马蹄印清晰可见。
第三拨当是清康熙大帝。1703年农历十月二十八日,爱新觉罗·玄烨西巡,驻跸徐地。这位皇帝不住政府招待所——驿站,而是“帐殿网城,聊供宿止,不肯劳民伤财乎!”(光绪《徐沟县志》)即不扰民不惊官,支起帐篷席地野营,作表率,传美名。
二百年后的1900年,最后一个皇帝,不,是整个朝廷来了。慈禧太后、光绪皇帝逃离京城,于闰八月初八日,拖家带口来到同戈驿。古驿道黄土垫,净水泼。知县密昌墀率徐沟官绅趋步迎驾,百姓高呼万岁,颂声入云。慈禧一行效法前皇,不宿驿站,却落驾徐邑巨富王启恩富丽堂皇的天禄堂。
古道上,晋商驼队驮着南来的丝茶、晋中的粮食,或达蒙地,或至东三省,或远行俄罗斯恰克图。换回蒙古的毛毯、东北的药材、俄国的皮革。天苍苍,野茫茫,路遥遥,水迢迢,风尘仆仆,餐风露宿,四季风中飘扬着悠悠驼铃声。商人重利轻别离,长昼永夜里,流淌着多少思情闺怨!
唐开元23年(735年)李白仗剑游学,出洛阳,沿驿路,越太行,过同戈,达太原。写有“时时出向城西曲,晋祠流水如碧玉”诗句(《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模山范水的李太白为何没有给洞涡泽、古驿同戈留下一点诗迹呢!或许遗逸途中,也未可知。
翻检明诗,从中可窥见或测度官吏们往来古道、下榻驿站的感受。
御史杨美益“此邑经行五,飞舆忽两秋。”他看到的是洞涡、嶑峪、金水三河并发后的凋零:“仅有城池设,难夸鸡犬稠。冲疲真可虑,大道已成沟。”(《五过徐沟有感》)
湖北黄州人李长庚眼前是严重的旱情:“白日黄沙扑面来,泽中鸿雁正堪哀。千家烟火今谁在?三月春光尚未开。荒井断垣声欲绝,残斯枯柳语相摧。”(《道中忧旱二律》)一句“千家烟火今谁在”,表现了他对灾民的深深关切。户科给事中王建中面对大灾,向上天发出了“愿需霖雨济神州”(《己酉新秋日宿徐沟公署遇旱》)的祈愿。
“西来跋涉久,此地解征鞍。万树风犹恐,孤城月正寒。兴凭诗律起,庇病用酒杯宽。匣有双龙剑,无妨夜夜看。”(《驻徐沟》)这是一位远征而归的将军,长途跋涉旅中吟诗起兴、借酒浇愁。不知他遭遇了什么忧虑事,如辛弃疾“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之壮怀激烈,谁来为他揩去那滚烫的英雄泪?
“骢马驰驱几度过”徐地的巡按二江居士,雨霁吟途,写《偶憩徐沟行台》,抒发自己恪尽职守、秉公直书民间痛苦的决心:“直笔都缘心上赤,怀宽那得鬓边皤。”“总将民隐一陈歌。”鬓发斑白的监察御史巡视中又发现了哪些官弊民瘼?
某年七夕前一日,太仆寺少卿杜训途经家乡徐地,伏枕望新月,思念远方的情人或眷属,吟句“明当牛女相逢夕,鸟鹊应须架彩桥。”(《秋夕感怀》)清初文坛大家朱彝尊某年三月初一填词《画春堂·徐沟道中作》,为涡河徐地绘出了一幅娇艳画图:“东城朝日乱啼鸦,雨晴芳草天涯。轻尘初碾一痕沙。何处香车?春水青罗带缓,春色碧玉簪斜。春风依旧小桃花。花外谁家?”
民初官员张瑞玑亦有《徐沟道中》诗:“轻舆小睡稳如舟,树外青山山外楼。十里河滩软沙路,马铃摇梦过徐沟。”坐着轻便的轿车,在马铃的伴奏声中似睡非睡,优哉游哉行过洞涡河十里金沙滩。一个“摇”字,尽显惬意、安逸、逍遥,与前行者之忧患心绪迥然不同。
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行色匆匆的过客、背井离乡的游子,或在亭中饮茶歇脚,或于亭畔送行作别。“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李白《菩萨蛮》)是挥不去的乡愁;“寒亭凄切,对长亭晚。”(柳永的《雨霖铃》)是舍不下的情爱。唯有飞驰寒署、往来昼夜的驿卒,“匹马逾徐沟”,影去无踪迹,没有一丝牵念。
吊怀古道古驿,不能不说冲疲。冲,冲衢,交通要道;疲,疲惫,精疲力尽。要道多徭役,人民苦不堪言。刘文炳缕析徐沟之害,说“七路行差,谈虎色变,人民苦徭役。”不说迎来送往各级官吏,及贪墨者的吃拿卡要、敲诈勒索,单是驿站马匹负担,也使蕞尔徐沟不堪重负。明时“同戈驿额马七十五匹”,由文(水)、清(源)、交(城)、太(原)四县协马若干,各司刍牧,同应差役。然而,至崇祯年间,朝纲弛紊,诸县竟脱逃不协。
时弊深深,江山摇摇。
明廷裁去了一名驿卒李自成,造就了一个掘墓人,失掉了一个王朝。
我们的同戈驿呢?古道长亭,迢迢复遥遥,追逐着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梦。
古老的同戈有一个赞它的赞辞是英俊
“英俊同戈地,隋唐百战秋。晋阳戎马歇,瓜步锦帆收。风野平沙合,霜林落叶稠。更怜金水碧,咽咽下徐沟。”点赞者是明代山西巡抚韩邦奇,其诗《同戈怀古》。
用褒扬人的“英俊”来形容地,绝不是“自诸经、子、史及天文、地理、乐律、术数、兵法之书,无不通究”的韩公之疏忽,而是源于他的英雄情结。
隋唐之际是一个黑暗的时代,也是一个的龙争虎斗英雄时代,古老的同戈便是一个让英雄豪杰风生水起、威武雄壮的大舞台。
如今,帷幕早已落下,演员烟消云散。姑且在历史的大背景下演绎一段旧剧情,聊以感受这一方之人杰地灵。
公元617年,天下反兵蜂拥而起,隋廷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对太原留守李渊来说,还有蠢蠢欲动的突厥之患、心怀叵测的昏君之忧。暮春时节,李渊出府到洞涡泽散心。波光潋滟,河水款款流淌,岸边杨柳成烟。然而,明媚春光难慰他犹疑的心。与突厥打,明摆着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隋炀帝正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不打,媾和……急促而来的马蹄声打断了李渊的思路。一骑旋风似地驰到他眼前,报来一个消息:隋炀帝以李渊“纵虏为患”,已派出“司直驰驿”到太原抓捕他。李渊闻讯大惊。
此刻,从北岸飞驰而来一哨人马,骑士盔明甲亮,为首者一手挽缰绳一手持长矛,正是李世民。刘文静、裴寂等紧随其后,亦是武装在身。战马越野涉河,水花迸溅,在太阳下与刀光剑影形成一幅豪情万丈的英雄风景画。李世民来到父亲身边,滚鞍下马,伏地泣求父亲不能坐以待毙,应立即起兵造反。李渊老姜,知悉时机还未成熟,便大讲“天命”,劝李世民不要太急于起兵。这时,炀帝诏使驰至,宣布宽恕李渊与王仁恭,命其依旧“校检旧部”。原来炀帝怕逼反李渊,遂暂改主意。
听到赦免令,李渊仰天而笑,说,“此后余年,实为天付。”也是由此,李渊也下了必反之意。只是要发未发之际,多怀逡巡犹豫之心。回到宅邸,见到炀帝亲信、太原副留守王威、高君雅邀李渊父子明日到晋祠祈祷、宴饮的请柬。李渊安排毕准备出席事项,卧榻假眠。这时,晋阳县清源乡某乡首紧急来见,报告王、高已接炀帝密令,设计借晋祠祈雨,诛灭李渊父子的消息。
李渊得知密报,当机立断,拘捕二人。接着“屈尊俯就”,稳住突厥,解除了后顾之忧。七月,李氏父子唐叔虞祠祈祷,洞涡誓师,兵发长安,成就三百年大业。
“李花开出晋阳宫,义士同戈气决东。”明末清初诗人纪映钟吟诗《同戈驿》,歌颂李氏父子的义举决绝。作者自注:“同戈,太宗起兵处。”
同戈乃晋阳南门之锁匙,历来为军事要冲,是兵家必争之地。
早在李渊起兵300年前的西晋,并州刺史刘琨与五胡十六国的乱华之首刘渊会战于此。在左右强敌环俟的环境下,刘琨坚持敌后抗战,孤军奋战达九年之久,谱写了一曲响彻云霄的英雄之歌。“刘琨死后无奇士,独听荒鸡泪满衣”(陆游诗句),以闻鸡起舞而被时人景仰的刘琨,又因之而名传千古。
回到大唐。初,李世民与刘黑闼在此对阵,留有第一阵、第二阵、第三阵地名遗迹。中期,设立洞涡(军)府,为防范突厥作乱,717年置天兵军(秉承天意之兵)并驻军于此。756年,李光弼赴太原平息安史之乱,经此招募兵员,百姓举义兵应之,现有村名豪杰(今集义村)佐证。同戈还是残唐晋阳之战的分战场,五代梁、晋争锋,两军殊死厮杀,尸横遍野、血流于河,洞涡水红浪滔滔。
古老的洞涡/同戈,见证了唐帝国的兴起与衰亡。
隋唐以降的千年间,又有哪些演员登上同戈舞台?演出了多少气势磅礴的悲喜剧?
且慢寻访涡水徐地的血与火,点赞者的初衷,不是歌颂逐鹿中原、血染江山而来的城头变幻大王旗。“戎马歇”“锦帆收”,即英雄奋斗之后的马放南山、战船回坞的太平盛世,才是他的追求。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祝福它吧,同戈、清徐、祖国和我们共同的地球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