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7:真情*故事总第2742期 >2014-11-30编印

根全哥
刊发日期:2014-11-30 阅读次数: 作者:张卯春 摄影贾六一  语音阅读:语音阅读
  
  根全,官名李如珠,我县孟封镇冀家堡村村民。
  他4岁死了父亲,10岁时他和母亲被人拐卖到白石沟山里。母子二人成为他人的妻与子。后不堪欺凌,母子俩错开时间分头逃亡。13岁的他白天沿村乞讨,夜宿野庙草棚,辗转回家后,和母亲一块来到我的故乡新营村。母亲帮人做针线、侍候月子,他则给人家锄地,每天挣三、二斤玉米。后来,他的母亲在我奶奶的撮合下,嫁给了我家近邻友大爷。他的母亲成了我的大娘,我叫他根全哥。他回到冀家堡与同父异母哥哥生活,但常来新营看望母亲,我与他也时不时见个面。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参军离乡,一同走的还有友大爷的儿子,也就是他的胞弟。在外近二十年,没见过他的面。但也常听人提起他。说他诚实、吃苦、骨头硬,是铁打的。当村干部许多年,口碑载道。遭遇过两次严重的交通事故,死神都奈何不了他。
  近些年来,我每每从县城回村看望母亲,几乎每次都会遇到他。他身穿桔红色的环卫服,骑装垃圾的三轮车在村边公路上巡回清理卫生。多是挥挥手打个招呼,偶尔也停车聊几句。
  长谈细聊是在今年正月。随县老龄委同志到孟封镇慰问贫困老人,慰问结束后,我建议看看健康老人李如珠,大家欣然同意,于是南行冀家堡。
  阴沉的天空下起了濛濛细雨,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毛毛雨淋湿衣裳,根全哥也该收工回家了。拐进村口,看到一个桔红色身影。是他,果然是他。汽车在他身边停下,俯身捡拾什么的他转头茫然张望。“根全哥!下雨了还不回去?”“这就回呀。”他问道:“你们这是去拉儿?”“就是找你啊!”“嗯?啊!”“这位是咱原来的樊主任,樊书记,知道吧?”“樊济龙。”樊济龙自报名讳。“噢!知道,老樊。老伙计了,以前常到县里开会,总是在台台上坐的……”根全哥声音洪亮,兴奋着紧紧地握住老书记的手。“到你家坐坐。”我打断他的话。“走吧,走吧,欢迎,欢迎。”“你坐上车领路,我来骑你的车。”“你骑不了,跟着我走吧。”他边说边骑上三轮车,奋力向前蹬。“大爷,慢点骑吧!”驾车的果珍探出头关照着。
  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在乎,他依然在雨中疾行。其动作之敏捷,连我都忘记了他的实际年龄。
  进入村中,根全哥让车停在大街的一侧,带我们拐进一条小巷。走到一户大门前,他说,“到了,这就是。”说着上前推门,高大的木质门扇吱吱扭扭地开启。樊济龙往里推他的三轮车,他急忙抢过身来。“还能让你!”
  这时,我发现三轮车前厢两侧贴着一付小对联:“身体健康迎春接福”,后边是一个大“福”字。朴拙的字体,如的它主人一样平实淳厚。
  院子是旧的房子也是旧的,加之阴天的缘故屋里显得暗。“快坐啊,坐啊。”根全哥把我们拉坐在炕头、陈旧的沙发上。嘴里不住地念叨:“是甚的风把你们刮过来了”,“今儿黑夜高兴的睡不着了。”又到厢房取来苹果、花生、葵花籽。提起水壶要洗苹果,随行的平儿起身接过,“我来洗吧。”“老伴儿呢?”不知谁问了一句。“邻家串门子去了。我去唤她的。”说完撩起门帘快步走出屋。
  果珍见他急匆匆的样子,追到门口叫道:“慢点,小心滑溜倒!”“不怕,跌倒也能爬起来。”根全哥大声应答着,欢快地跑出湿漉漉的土院,象个调皮的孩子。
  不大功夫,老两口回来了。
  老伴儿看到一屋子人,面呈微笑,算是招呼。“大娘,今年多大了?”“人家小。”根全哥抢先答。“80,比他小两岁。”大娘略显羞怯。
  根全哥说,他1961年入党,小队长、大队长、支部书记几十年。年年受表彰。十几年前从村主干位置退下来,就开始当了环卫工,负责禅房村至韩武村11华里的路段。早上做地里活,农忙时5点就下地,上午8点到12点,下午2点到6点上路工作。一次下大雪,县有关领导下乡检查,跑遍全县,唯有他一人在路上铲雪。领导十分感动,当即掏出500元奖给他。“你这么大年纪了还上路?”“人家不让,怕我出事。我说出了事不用你们管,我给你们按足木手印。”他说,“其实,这两年是替儿媳妇扫嘞。”
  问起报酬,根全哥说,“先前一个月700块,现在涨成900。一不嘞(一边)扫道儿,一不嘞拾些烂货儿,一个月下来也能卖十来八块钱。还有地里的收入。”“种的几亩地?”“俺两个3亩4分。娃娃们的地做不出来,我下了班也去做。”“80多了,可不要累着了。”“咳,没事。要说锄地,年轻人也扛不住我。”根全哥一脸自信,底气十足。他对自己充满信心,对生活感到满足,多次说“感谢同志们,感谢党。”
  有人问他当年获过哪些奖。
  根全哥说可多嘞。老伴打开柜子,取出大大小小一摞红色证书。并说,这些年砍扬(抛弃)了不少。
  众人翻阅着,根全哥在一旁作介绍。却多次介绍错,不是把县里的说成公社的,就是把优秀党员证书认作赛牛得到电视机的本本。惹得大家发笑。“这不明明写着字么!”我指出他的错。“你不知道!瞎字不识一个。”他呛我一句,又面对大家说,“一天书也没念过。”“当了多少年干部,几个娃娃没有沾过他的一点光。”一向寡言的老伴插话说。“就怕人家说闲话。”
  “原先有了招工指标先紧社员家的走,咱做的个外,咱不能……”根全哥坚持自己当年的所做,又似乎在解释,语气里让人感觉到一丝淡淡的愧意。他们生有五男二女,除一个儿子参军出去外,其他几个都落在村里当农民。
  大家七言八语地褒扬他的廉洁正派,并安慰说,身体好比啥都好。
  “是是是,梦也梦不见现在好的日子。……有个事……”根全哥扭捏嗫嚅,声音一下低了许多。“上头有政策,当20年主干可享受补助。可是我……”
  “没向上反映?”
  “镇上跑了两趟,人家说差的几天。”
  我等进一步询问了他的情况。樊济龙对果珍说,回去查查,尽力争取。又对根全哥说,如果真是差的,也办不了。
  “能就能,不能就算了,也不气人。”根全哥爽快地说。“来来,苹果、葵花,捎的叨歇捎的吃,边吃边聊。”
  天色渐晚,我们准备告别。
  果珍说:“也没有给你和大娘买甚……”说着掏出二百元人民币递给根全哥。
  “不行不行!同志们能来俺家就高兴。”
  “只是一点小心意。”“你们这么大年纪了。”大家劝他收下。
  “卯春,你、你看……”根全哥望着我。
  “收下吧,领导的心意。”我说。
  “感谢同志们,感谢党……”根全哥的话语有些俗,感情却那样由衷,接过钱塞给了老伴。
  雨还在下,细细的,无声无息,滋润着渐渐苏醒的大地。
  晚上,翻看下午简单的记录,回想着与根全哥的这次迄今最长时间的接触,感慨颇多。想写一写,并列出了一个富有诗意的标题——春雨如珠。后,因故流产。
  转眼到了秋天,商讨《清徐老年》第四期封面人物,大家又想到根全哥。他是一个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庄稼人,但从那可以看得见、可以感觉到的凡人小事上散发着一种令人兴奋的却又难以准确说明的精神热力。可谓“正能量”。就他了。
  于是,邀请摄影师贾六一前去拍照。
  路上不见了他。进到他家门,见根全哥正和儿子坐在院子里剥玉茭皮。黄灿灿的玉米映着他红朴朴的脸庞。问他:“怎么今天早退了?”他说:“从今年7月就不叫做了,替也不行,领导是好心。实际上咱身体没问题。”
  说明来意。
  他问:“行咾?”
  “行咾。”六一也对他的形象气质满意。
  根全哥没有谦辞,或许他认为是任务,由摄影师安排摆布。开始设计让他与老伴一起看以前获得的奖状,回忆往事,漾出幸福的微笑。
  “笑一笑,笑一笑!”
  “嘿、嘿,哈哈、嘿嘿……”根全哥双颊抽搐,声音僵硬,尽显难受与无奈,哪里还有一点快乐、幸福的情绪。
  六一皱皱眉头,换了一种思路和方式。
  “到院里扯你的玉茭皮,捎的和老张叨歇吧。”六一又对我说,“和他聊开心事。”
  人在丰收硕果中,话到当年开心处,根全哥的脸乐成了一朵花。
  “好好,好了!”不一会,六一收起起相机。
  “行哩?”
  “行。”
  根全哥哈哈一笑,扭头吩咐一旁的老伴儿:“快,给同志们拿香蕉的!”
  半个月后,我回新营。
  寒流骤来,草木凋落,四野萧索。忽见前方一抹桔红,如一片红叶随风飘摇。飞驰的小轿车与其相错间,瞟一眼,竟是重新披挂上阵的根全哥。
  让我怎么说你,八十二岁的老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