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日军进攻山西,父亲应征去太原城南挖战壕,日军飞机轰炸,炸死了东邻家二毛叔、丙成哥,父亲死里逃生连夜跑回集义。这段故事,父亲刻骨铭心,多次讲述。
“要是民国二十六年爹死了,民国三十年就不会生下我王保玉”,我小时候常常这样想。因此也对这故事刻骨铭心,感同身受。
民国二十六年刚收完秋,村里乡递打着锣儿沿街呼喊:日本人要进攻山西啦,时局吃紧,十八岁到四十五岁的男人准备应差。过了一天,闾长通知:王有禄(我父)去太原挖战壕,带行李、铁锹和一天的干粮,明天村公署集合,应付的人不少,光我家住许家街的十户人家,就派定四个人:李二毛(族名李丰)、李丙成、刘金保(大名刘晋元)和我爹。后头街上还有个李嘉德(小名狗只)。
在太原城南挖战壕,时间紧、任务重,这不打紧,都是受苦人嘛。要紧的是战壕挡不住日军的飞机。听说前几天大十五中秋节,开化市土货市场被炸毁了。这几天挖战壕的工地上民工密集,也成了轰炸的重要目标,又没掩体,不断有伤亡情况。
挖了七八天,还没完工,空袭越来越频繁,日军欺我方没有制空能力,飞机飞得很低,能看清机翅膀上的字,来去自由,很放肆,专挑人多处投弹。看着飞机尾部拉下个黑弹,一霎时轰隆隆巨响,弹片在人身旁飞溅,受伤人喊叫,挖好的战壕一塌糊涂。十月初四一天炸了十几次。
这天下午,管工地的人说,长官叫暂时停工,民工撤回城里躲避。晚饭后点名,然后解散,大小便,拿行李。李狗只消息灵,心眼活,对我爹说:“听说日本人北面已占了阳曲东山,东面占了榆次,我们进城去就出不来啦,不被炸死也得困死,我们驻扎的房东已逃难到西山了,咱们回家吧。”“集合啦!”哨子一吹带工的催促,整队进城。李狗只急忙扯住我爹衣袖,两人撩起桌裙钻到桌子下。工夫不大,民工都走了。整个院子黑洞洞,静悄悄,整个村子黑洞洞,静悄悄。两人快步出村,只见月牙儿像镰刀,快落西山了,两人慌不择路,认准方向往南就跑。村外路上倒是不断有脚步声,也不知是逃难的老百姓还是溃散的官兵。但黑地狼虎两家都怕。忽听有一伙人脚步很清晰,李、王两人急忙爬到路边一个土坑里躲避。“是逃兵扔下步枪了”,“扔下包袱了”,“也许还有金银财宝啦”,“啥也别管,保命要紧”。
月牙儿早已落了山,只好看星星,大致辨别方向,走了不少弯路。日出东山时才临近集义村。“人又饿又乏,看着那个太阳好像和平常的不一样,又大又红,像日军的炸弹,怪怕人的”。后来爹多次说他当时的感受。回到自家院,没人在,只有小花狗摇尾巴,爹更怕了,后来才知道,是本家“二舅”李金鑑,就是《清徐法院志》写到的“凶犯二货”,那个侠肝义胆的好汉,他把妇女儿童四口人——我妈和九岁的大哥,六岁的二哥,八个月的三哥叫到他家保护起来了,他敢和日本人拼命。又过了两三天,刘金宝回来了,他是进城后住了一天,十月初六(公里1937年11月8日)太原城陷落后逃出城,跑到西山,然后走了许多弯路,总算拣了条命回来了。我徐家街挖战壕走时四个,现在回来两人。李二毛和李丙成则终于没回来。后来人们传说,两人都是被炸死的。日军的炸弹给这两家留下了永久的伤痛。二毛婶一度精神失常,几次跟神弄鬼,胡言乱语。生活困难,给人奶娃娃,看孩子,后被迫改嫁到徐沟,生活艰难。儿子长大后又回到集义。丙成的父亲痴呆呆坐在街门旁,头戴沿毡帽,两手支撑着脑袋,间忽抬头长叹一声:“唉——恓惶的俺丙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