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以后几年,人们家的红白事宴,都很简单,不请客也不送礼,更不大操大办。1962年,困难时期刚过,人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刚刚挪出了缺衣少食的门坎。就在这物品相当匮乏,还处在凭票、凭本、凭号、凭券供应的特殊年代里,迎来了我和她的大喜日子。
1962年初冬,父母请来舅父和本家大爷、生产队长,慎重其事地商量着,为我操办喜事。父亲主张竭尽全力地把喜事办得体面一点。父亲是村里稍有名气的厨师,谁家办事宴,只要打个招呼,他就会拿上漏勺、肉叉前去打理。小炒大烩,四碗八碟都能拿得下来,“梦房院米财主”家的满汉全席他也经见过。与世纪同龄的他,还没有在自己家操办过喜事呢!这是他主张大办的理由之一。亲家是本村的大户人家,办得不好,人家会笑话的,这是第二个理由。本家大爷和队长都不同意大办,他们称:你家大办,其他人家陪伴不起。说实在的,我家也不富裕,仅仅是年初用高粱换了几十斤散白酒,养着一头大肥猪,还从牙缝里省出一口袋小麦,还有我节省的津贴费。经再三权衡,一家人商定:外村的亲戚满待,街坊邻居一家一人;每桌四个大拼盘,一碗大烩菜,拼盘上一次,烩菜、白酒可添加;沒有主食。这一消息,不胫而走,那天,好多以往不曾礼尚往来的人家,也派出了自己的“强将”为我们贺喜。
这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天助我也。无云无风,艳阳送暖,增添了无限喜庆。街门外横悬着两面国旗,门额上挂着一幅红绫。散发着墨香的楹联,也给这个小院增添了喜庆色彩。洞房的炕上,安放着一张书桌,兼作礼房,桌上放着两个碟子,一个里放着我从部队小卖部买回的“大前门”香烟,一个碟子里放着水果糖。不少送礼的人早早地来了。这家三角,那家五角,还有送毛巾手帕的,有人卷着或粉或红的“虎皮宣纸”来了,让礼房先生写一句贺词,钉在墻上,也很好看。收得礼不少,现在看来真有点微不足道,然而,在当时,真正是“礼轻人意重”啊!
上午十时许,我穿着绿色新冬装,在姐姐的陪伴下去了她家。拜见了岳父母和她的伯父母后,象征性地吃了顿“离娘饭”,在姐妹们的簇拥下,向婚姻的“殿堂”走来。她和迎送的姐妹们,没有贴膜玻璃的遮挡,零距离接触,并肩同行,共同呼吸着没有飞尘、没有尾气的清新空气。她那毫无化妆的、清爽自然的含羞带喜的脸庞,时而微垂,时而抬起,用那含情脉脉的眸子,瞟一眼乡亲们天真的、发自内心祝福的笑脸。在人群中,她那件枣红色凡尔丁小棉袄格外养眼。她的两条发辫,随着轻盈的脚步,在秀长的腰间甩来甩去,红色发结,婉如一双蝴蝶翩跹起舞,为她苗条的身端锦上添花。穿过小巷,走上横贯村中的大街,前行数十步左转,就看到悬挂红旗的我家了。三声“二踢脚”,一串小麻鞭,引来更多看热闹的人,有好事者,把我们挡在门外,讨要喜糖,早有准备的姐姐,向门里门外撒了两把水果糖,乘人们捡拾之际,我俩冲进了院内。
拜天地后,喜宴开始了。三荤一素四盘凉菜和有肉丸子、烧肉的大烩菜。虽然谈不上色香味俱全,但肉香四溢,也足可让人垂涎三尺。父亲看到客人们津津有味地吃着他亲自操办的菜肴,高兴的直捋胡须合不上嘴。客人们狼吞虎咽的吃相,真有点不雅,可仔细想来,村里人有近五年没有办过如此“丰盛”的事宴了,这就见怪不怪了。来宾们风卷残云吃着,可忙坏了端盘子的小青年。大烩菜添了一碗又一碗;散白酒喝了一壶又一壶。直到吃得菜饱酒足时,客人们才慢慢离去。
如此不上主食的红事宴,有人说好:没有吃馍馍,肉菜也咥了个饱;盘子碟子少,舍的放肉,质量还真的好。有人说这个事宴,老姚家可赔钱了。可无论人们说什么,这个不上主食的红事宴如今回想起来,却依旧令人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