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清徐老年》杂志要我每期供稿一篇。从去年始，又特为我设一专栏，栏目名曰“烛灯常亮”，意思再明白不过。于是，烛说——
（一）
我本惯于永夜长眠，
在无梦的酣睡中
度那岁月晻晻。
夜有走不到头的绵长，
任它绵长
我却不计时年。
夜有载不动的沉重
任它沉重
我却无意将它排遣。
我本与生命了缘，
没有苦乐，
没有酸甜；
没有哭泣，
没有笑颜。
甚至没有期冀，
不知谁是我，
我是谁？
因而没有
自己的家园。
我本无身世，
亦不究前尘
是真是幻。
无知无觉，
无冷无暖，
无魂无神，
无悟无感。
任潮涨潮落
云舒云卷，
任山川移位，
日月辗转。
毋论霄壤沉浮
毋论沧桑变迁。
直到有一天，
冥冥中你我结缘，
你说我应是
烛灯一盏。
于是，在我顶上
点了把火，
使我萤光焕燃。
还要我常明常亮，
我心有知
我心有感，
这是给我的
祝愿拳拳。
我便走出断魂的
夜之漫漫。
也有了机会
得睹天颜。
从此我也识了你——
不烈不炎，
亦烈亦炎，
顶上三尺，
火种一团。
（二）
因了你的点燃，
我也就有了
生存的理由——
使命的承担。
那是我
与生俱来的天赋——
出鞘亮剑，
驱逐黑暗！
因了你的点燃，
我有了一目，
可对尘世了然。
不为卑者隐，
亮出肥胖修短
不为尊者讳
亮出净末生旦。
在上不枝不蔓，
在下不曲不弯。
直来直往，
直进直前。
有一句话，
常常响在耳畔：
"灰心流泪你的果，
创造光明你的因"。
这是先贤闻一多
给我的师传奋勉。
也是我的座右铭，
我的誓言。
为了这一许诺，
我不惜清泪流干，
也不惜成灰身残。
因了有泪，
我的日子，
才有笑颜。
我也常将身儿
置于菩萨玉案
昭示众生香客
且收名利经拳，
虔心听取
佛主谈禅。
让来时的
尘心尘面
换得回头
净心净面。
这是我的人生观。
用它来观人生——
我，一目了然。
（三）
因了你的点燃，
我也便明白
任它夜之遥遥，
空灵深邃，
载幽载黯，
无如某
勇为果敢
肆无忌惮！
堂堂皇皇垦出
自己的领地，
敞亮的家园。
纵然我只
一豆微焰，
前程方丈
见浅识短，
不辉煌
不灿烂，
可我并不因此
犹抱琵琶，
半遮羞面，
也不会有任何
缩退与躲闪。
（四）
我欢呼阳之威，
我羡慕电之显。
可在我的庭院，
也有一样的花明
也有一样的柳暗。
人们在夜幕下，
可识得庐山真面。
因了你的点燃，
我也便有了
欣欣之妍；
也有爆出火花时
剥剥忽忽的作响——
那是我的放歌，
我的呐喊，
我的牢骚，
还有我的叹惋。
我不想再缄默，
那喑哑了的
噤若寒蝉，
不是我之所求
我之企盼。
我不会无病呻吟，
我口中呼出的
也不是那些
听厌了的
人云亦云
话语规范。
我只相信
自目之静观；
我只听命
自心之差遣。
弹冠相庆的
绮罗宴上，
我不会去
涎脸承欢。
闹嚷嚷秀出的
“功德碑”前，
我不会去
献上廉价的
颂辞礼赞。
我只有
自赏自悦的
放歌与呐喊，
我只有
自烦自扰的
牢骚与叹惋。
放歌，吶喊；
牢骚，叹惋！
这是我的生活，
我的忧乐悲欢
还有我的眷恋。
也是不离不弃
伴我终生
丁当自鸣的
通灵珮环。
有了它们，
我乐悠悠过着
夏暑冬寒。
这是我的世界观，
用它来观世界——
我，一目了然。
（五）
人说笔如倒悬的我，
我说我如笔的倒悬。
居心正直，
铸足竖立，
屹然身段。
端头尖顶
上刺云天，
蘸着殷红的墨汁，
书写文字
汉隶秦篆，
以广袤的
尘空为纸，
记录我的往事
我的运命流转。
我再让它羽化
变为一缕青烟
任它轻飏冉冉。
任它自在地游荡，
居无定所，
随遇而安。
它上穷碧落
它下临黄泉。
它长空走马
它与星星作伴。
那看不见了的
是它的足迹，
我把它留给风儿
将它吹干驱散。
这是我的价值观，
用它来观价值——
我，一目了然。
（六）
我的笑容
就在我的眉间。
伴着太多的泪水
涟涟成串。
那是诗情来袭
魂魄激荡时
汹涌的涛澜
溢出了
心湖的堤岸，
顺势而下，
全身洒遍。
泪珠摔在脚下，
积成晶莹的
层层莲瓣。
这都因了，
尘世间有着
太多太多的精采，
太多太多的美奂；
这还因了，
尘世间更有
太多太多的凶险，
太多太多的苦难。
可惜啊，
我只一目，
岂可了然。
（七）
我不停地俯仰
不停地转动青眼，
总想将周边
八方顾盼。
让一切暗角，
都换了湛湛光天。
我愿把我的晶莹，
流向所有人
意识的宫殿，
包括恶棍
和狱中的囚犯，
去掩映人之初
童贞的善念。
让世间人寰
为善者的心，
不再感孤单。
我愿把我的笑颜，
送往所有人的
良亩心田，
让那里永不
滋生毒草，
让彩蝶香花
翠鸟嘉木
在那里成长繁衍。
（八）
我还愿用我的泪
洗去障眼的
雾霭云岚。
让所有的人，
都有双金睛火眼，
去辨识真伪
美丑和善恶；
把画皮美女
魑魅魍魉的
面纱揭去
裸露出本相——
吃人的腥红嘴脸！
让阴谋家的愚弄，
谎言家的欺瞒；
让无厌暴殄的
佞臣巨奸，
让不尽贪婪的
人妖硕鼠，
统统亮晒在
共和国的
宇中青天！
被法律的铡刀
尽将诛剪！
有它在，
开放的国门
会被重新闭关；
有它在，
改革之路
会陷泥淖壕堑；
民主民权
会被腰斩；
神州气象，
会倒冷还寒；
国人的兴邦梦
会无由实现
无由得圆！
可，我只能
兀自悲愤
兀自叹惋。
我只一目
势微力纤。
恨不能
身化十亿利之箭
将那人民的公敌——
围堵光明的腐败，
“搠它几个
透明窟窿”，
射穿！
掀翻！
击断！
（九）
那浮华的
青楼楚馆，
不是我的稀罕。
请让我去
童话的世界，
照临婴幼儿
舒展长袖
酣舞翩跹；
照临老年人
在笑声里
把旧曲重弹。
也请把我放于
芸窗的一角书案，
照临少年人
把老师交给的
作业写完；
让壮年人
在笔下绘制
明日的云锦新篇；
还请把我放在，
浪人的脚下，
乞儿的草屋，
逝者的灵前。
他们期待的
不一定是我，
可有我作伴，
在风雪之夜，
会少一分凄寒，
多一份温暖；
少一分孤单，
多一分平安。
如果给了盲妹
举在她的眉间，
那眚瞽的双目
也许会变作
能映照日月的
一汪碧潭。
请让我的
纤弱之光，
去照临入夜后
山庄卧铺
孤零零的
柴门篱间，
峁上人家
冷清清的
檐下窗前，
让游子归来
识得旧日曾谙。
（十）
我也愿人们，
置我于新婚洞房，
陪新人通宵达旦。
可我并非青鸟
只为殷勤探看。
总想让年轻爱侣，
多给对方一点
爱的光鲜；
也让他们
在温柔乡中
透过朱帘纱幔
看到未来的
天地两间——
不尽如今夜
这样花好月圆，
也会常常伴有
或浓或淡的风烟，
须知苦酸多味，
是人生的
真茶真饭。
也让他们
在此刻
不必多说
同生同死，
也不须多说
海枯石烂，
只求今生今世，
毋失毋叛。
天涯海角
共履危艰，
宜家宜室
和鸣关关
栖息相伴。
切莫叫爱情
洗过的同心结，
让尘世的
世尘污染。
（十一）
啊，啊，啊——
这都因了你
不烈不炎
亦烈亦炎
顶上三尺
火种一团。
是你把我的
心儿点燃。
让我有了眼泪
有了笑颜，
有了生命的斑斓。
有了放歌
有了呐喊，
有了牢骚
也有了叹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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