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杰
我与爱妻同庚,都已进入古稀之年。我们年青的时候,正逢国家的困难时期,粮菜供应少,又没有副食品,缺少营养,而工作担子却要一人顶着两人干,经常夜以继日通宵达旦加班加点,身体孱弱的爱妻,早早地就罹患疾病,从此,我便踏上了呵护爱妻的漫漫人生路。
那是在公元1960年,爱妻在我们工作的那个城市的一所中学担任语文教师。举国上下正在高举“三面红旗”大干快上,男教师都被抽调至水库劳动去了,爱妻承担了两个班的教学任务。白天大搞教育革命,投入到制作教具,电化教学,“大放卫星”等工作之中,轰轰烈烈一整天,根本没有备课、批改作业的时间。晚上回来很晚了,但还得为第二天的教学工作做备课、批改作业的准备。更为沉重的负担是每周有两个班的一百二十本作文要全批全改。爱妻给自己定下了每天批改二十本作文的死硬任务,往往是作文批改完了,天也就大亮了;于是又强睁着红肿的双眼坚持上班,那种疲累的程度真是现在的人们难以想象。
当时,是国家的困难时期,艰苦的生活环境,再加上超越体力的工作,坚持到当年的五月份,怀孕中的爱妻,因营养不良和疲劳过度,流产了……
在严寒袭来的十一月的一天,爱妻患重感冒了,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到医院检查,确诊为“浸润性肺结核”,只好病休治疗。
每天清早七时到八时,是我下了早班吃早饭的时间。我就利用这宝贵的一小时,勿勿忙忙地用一辆从表姐家借来的自行车,带上爱妻向足有两公里以外的市人民医院奔去。爱妻拖着酸软的双腿,由我搀扶着走进护办室,请护士同志将每天必须注射的药剂推进去以后,再风驰电掣般地赶回学校去上班。有时候能抢着吃上几口凉饭凉菜,有时候回来已经没有吃饭的时间了,只好等到中午再吃早上的饭菜。
每天去医院打针太费时费力了,我穷则思变,去新华书店买了一本《临床技术指导手册》,学着找到了肌肉注射的部位,买了针管、酒精、医用药棉、镊子等等工具,自己学着注射,解决了每天的奔波之苦。
就这样每天服药打针,坚持了两年之久,爱妻的肺结核终于钙化了,痊愈了,又重新走上了工作岗位。
时间到了1963年,国家贯彻“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我们的粮食、副食供应都有了一些改善,早已从公共食堂回到自己的家里吃饭。
爱妻被调整到一所小学任教,肩上的担子轻松了些。每天除了正常的教学工作外,还不时地走访家长,工作的有声有色。学校领导经常找她研究学校的工作,受到领导重视的爱妻,心情也特别地愉快。就在准备提拔她担任学校领导的关键时刻,真是祸不单行,爱妻又患上了十二指肠球部溃疡。
十二指肠溃疡的症状是每天胃肠不时地隐隐作痛,每天不时不晌的呕吐。医生说这是因为长时间服用治疗肺结核的药物,影响了肠胃粘膜的正常分泌,致使胃酸侵蚀了肠胃本体所致。这样爱妻就在工作的同时,要经常忍受肠胃疼痛的痛苦。
我们查阅了许多关于治疗溃疡病的书籍资料,知道人的情绪对于治疗疾病影响极大。于是,我就想方设法让爱妻的情绪能放松下来;遇到双方意见相悖时,我就主动让步或“曲线救国”冷处理;或避其锋芒,“和平共处”;有了时间,就陪爱妻多参加一些文化娱乐活动;平时也多了许多安慰爱妻的语言。
疾病还是在一天天地发展着,医生建议离职休养。但是,爱妻还是要坚持工作,往往是在走向学校的路上,就疼得手捂肚子蹲在路边喘气。
有一次是劳动课,爱妻还在路边忍痛蹲着,班干部已经带上全班同学走出了校门,劝慰爱妻不要参加劳动去了。就是平时调皮点的学生,也劝慰爱妻说:“老师!你回去休息吧!我们一定好好劳动,我们一定遵守纪律,绝不捣蛋,你放心吧!”学生们的懂事和关心,感动得我们经常热泪盈眶。
爱妻就是这样一天天地忍痛坚持着工作。1976年6月16日,终于在即将穿孔的时候,爱妻做了胃大部切除手术。主刀医师手捧切除出来的污物,责备爱妻:“让肠胃腐烂到这个程度,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当时,我正在县剧团任团长职务。剧团的演出和爱妻的休养形成了无法克服的矛盾。爱妻手术后需要休养恢复,急需身边有人护理,可我的工作又不允许离开。经常是演出的时间到了,我该去了,可爱妻还倒在枕头上呕吐不止,离开不忍,不离开又不行,只好忍痛离开去到工作岗位。
爱妻术后的身体非常的消瘦,体重只剩下不到四十公斤,真是举手投足也十分困难,还要抚养三个未成年的孩子,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心里隐隐作痛。
就在这样可谓内外交困的情况下,我只好向组织提出调动工作的要求,离开了我钟爱的事业。调动到机关工作,总算能在下班后,回到家里呵护爱妻恢复体力。
经过五年多的悉心调养,爱妻的体力逐步得到了恢复,重新走上了工作岗位。可胃大部切除以后,她消化吸收能力已大大不如从前。经常的呕吐,不时的潮热出汗,不定时的心悸与阵发性心动过速,无法避免。至于肝功能不正常呀,贫血失眠呀,已无法顾及了。就这样,爱妻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坚持着工作。
时间到了1984年,县里恢复乡镇建制,领导又调我去乡政府任职。这是领导的信任呀,再说也不能不服从组织的需要呀!爱妻也只好支持我前往上任。
随着家务负担的增加,爱妻的体质确也力不从心。不久,爱妻又患上了多发性骨质增生。当时拍了八张“X光片”,两个肘关节,两个腕关节,两个膝关节,两个踝关节,八个部位,八个增生。疼得爱妻日夜不眠,饮食难安,家庭生活又出现了困境。
我搀扶着爱妻寻医问药,可无论贴膏药,还是服药打针,还是做按摩康复训练,收效甚微。就这样跌跌撞撞的坚持了几年,爱妻的各个关节都变形了,这疼痛才逐步缓和了下来。为了让爱妻能减轻负担,我主动承担家务劳动,主动为爱妻做我所能承担的事情,主动做爱妻的心理疏导,与病魔做不懈的抗争。
1998年的春天。那是在一个黎明,爱妻突然觉得心脏不停地颤抖。我按爱妻手腕的动脉,心脏不规则地跳动震颤,每分钟达一百三十多次。这是过去没有出现过的症状。一股恐惧袭来,我赶快起床叫了出租车,扶上爱妻直奔医院。在急诊室里,医生及时地进行了注射、输氧、服药等抢救措施,诊断为突发性房颤。爱妻再次住院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住院治疗,爱妻的心脏平稳了下来。可早搏还是经常出现。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和爱妻跑遍了省城的各大医院,见到了各位知名的心脏方面的专家。
随着时间的推移,爱妻的心脏一天天地衰弱下来了。有时晚上心律仅有四十多次。医生告诫说,应该安装人工心脏起搏器,否则有生命危险。于是,在2000年11月22日,爱妻安装了第一个人工心脏起搏器。
安装了人工心脏起搏器以后,爱妻心脏功能恢复了正常,她的体质得到了空前的提升,也提高了生活的质量。
但是,过了几年,随着时间的流逝,爱妻的心脏功能还是在一天天地衰弱。但我们对抵抗疾病的信心却在一天天地增强,对待生命和死亡也有了明确的认识。那个心房的颤动,还在不时地发生,以至到了无法恢复的境地。
有一天,爱妻的心脏又剧烈地颤动起来了。我说:“咱赶快去医院吧。”
爱妻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说:“亲爱的,我这一生,嫁了你是我的福气,我不后悔。如果有来生来世你还爱我的话,我还要嫁给你。”
我双眼含泪,不停地点头。爱妻又继续说:“咱今天不去医院了,各位医生、主任都尽力了,我感谢他们。但咱今天是不去医院了,咱等阎王爷叫咱来吧。咱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床上。”
我拉着爱妻的手,不停地安慰着说:“不会的,不会的,善良的人,有爱心的人,是会有好报的,是会福报的;坚强的人,是会战胜疾病的,阎王爷是不要的。”
我将爱妻的药盒拿了过来,爱妻说:“咱今天只吃丹参滴丸,其他的咱都不吃了,我倒要看一看阎王爷爷就竟要怎么样?咱等着吧!”
室内平静了下来,我和爱妻静静地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她的那个心房的颤动,竟然停了下来。我摸着爱妻平坦舒缓的胸部,高兴地说:“一点也不颤了!”
爱妻平静地说:“咱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
又过去好几年了,我们还是遵从医生的嘱咐,按时服药。我们坚持“三低饮食”,我们注意心态平和,我们注意适当锻炼,我们正确面对疾病和生死,维持着正常的生活。
回想我和爱妻五十多年的人生崎岖路,相互关爱相濡以沫,在与疾病抗争的日日夜夜里,虽然经历了多次的风险,但最终还是战胜了疾病,渡过了难关。
在新时代的生存环境中,有国家的老年保障制度,有现代的科学成果,有医学知识的普及,时至今日,与疾病抗争了一生的爱妻,每逢年度的体检,血压、血糖、血脂,血粘稠度都控制在正常范围之内,虽然不是身强体壮,但也彰显出了顽强的生命力,延续着充满活力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