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东湖*副刊总第2533期 >2013-07-10编印

时 间
刊发日期:2013-07-10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语音阅读
  张见素
  星期天,我打电话给家里,没有人接。拨通父亲的手机,那面人声嘈杂。
  我说:“你们不在家啊?在的话,我回去一趟。”
  父亲说:“啊,我们不在家,你志忠伯伯家娶媳妇,我们都在这儿。”
  我说:“那我就不回了,你们忙吧!”
  挂掉电话,我突然就想起年轻时的父亲和叫志忠伯伯的那帮人。当时一帮三十来岁很年轻的后生,除了一起在队里修渠筑堰犁地赶马车,还常在一起打扑克。我有时跟着看,有时奉母亲之命去叫父亲回家干活儿,见他们高声大嗓喊着出牌,说笑话大声哄笑,甩着手臂将手里的扑克牌摔得啪啪响。有时家里事情紧,而一把牌还没有完,我左磨右磨,等到完了,瘦高精干的父亲面带一脸歉意的笑蹦回家里,在母亲的骂声里忙着去挑水或和煤泥。
  这样的父亲,早成历史了。多少年了,我印象里,父亲早成了一个满脸皱纹,弯腰曲背的沧桑老人。有时回村里,偶尔也碰得见当年那些伯伯,但是,那些生龙活虎的后生,都只能留给记忆了。
  还有母亲。那时剪发整整齐齐,密密实实,碎花衬衣剪裁得贴身得体,即使一手抱着弟弟,一手拉着妹妹,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依旧觉得有杨柳扶风的婀娜。而今,牙掉了,眼花了,臃肿了,穿衣服直管选花的红的。年前回家,见她居然买了一双高筒棉鞋。看着,想着,心里一阵悲凉。
  校园里的蒲公英,昨天还是一簇一簇惹眼的花,我还感慨今年怎么没有来得及挑嫩嫩的蒲公英吃,今天看在眼的,已是一团一团雪白的绒球,一场风过,即刻就只剩光秃秃的枯黄的杆了。
  今天下了雨。昨天一树紫红的丁香,静静地跌落在地上的泥水里,寂寞,凄凉,惨淡。
  时间这个刽子手,是世间最冷酷的杀手。它肆无忌惮地法办一切人,一切事,一切物,无赖,独裁。可是,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还记得自己少年时那种阴沉迷茫的心情。那时我是这里学生中的一个,和我现在教的孩子一样,无缘无故的愁、怨、苦闷、迷茫。那时常想的问题是五年之后,或者十年之后,我在干什么。梦还那么清晰,心情还那么刻骨,然而那时遥想的未来,早已成了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我有一次自告奋勇和一个朋友去看他的亲戚,是一位极有修养的老年妇人。她微卷的发,微黑的脸,皱纹不少,但很有规律,像一朵菊花开在脸上,是富贵繁华之后的安静庄严。家里的圆桌上放着一笼刚蒸好的馒头,圆而大,雪白,大咧着嘴笑,发出温暖的面的清香。
  回来的路上,朋友说,他这位亲戚,年轻时极美,相好过几个人,声名远扬。然而,无论曾经怎样的山花烂漫,惊风泣雨,人,总也抵挡不了时间的杀戮。
  我上街的时候,常常见一位老人坐在轮椅上晒太阳。他掉光了头发,目光呆滞,身体僵直。轮椅停在门的一旁,下面是五六级台阶。他就在那局促狭小的尺寸之内,动都不敢多动一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路过看到他的时候,我每每想,最初,那曾是怎样一个活泼生动惹人爱怜的婴孩;当初,那又是怎样一个飞檐走壁,让某个少女爱恋的后生啊!
  可是,谁能想得到呢?谁会想得到呢?谁再那样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