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
暮色里，看到蝴蝶的睡姿。
合拢的双翅，是那样清薄的一片，轻轻粘在叶子上，微微垂落的态势，和周遭密匝匝的花草一起安静着，一只，两只，三只……
暮色如水。风细细地吹。没有人听到蝴蝶的呼吸，但它们却栩栩而生动着，在我敛气凝神的注视下，在这极静谧又宁和的青暝天光里，它们就在那里，不言不动，却昭示生命的张力。
不远处有丛生的玫瑰，新开了两三朵嫣红的花，隐隐有暗香扑鼻。我不觉掉头，结果，惊动了最近的一只蝴蝶。那机敏极了的小精灵儿，毫不犹疑地振翅飞开。转瞬之间，小小的，似梨花的一瓣，顿然翩跹作一朵绽开的莲。在宝石蓝的暮色里，在一汪青碧的草叶间，在万籁俱寂略无声息的这片芳园中，它独自奋力而翻飞，似一弯浮动的月光了。
我以为它将吵醒别只蝴蝶的梦了，不免深悔自己的孟浪。然而没有。一只蝴蝶的飞翔是太贞静了，就象月光，掠过千门，照过万户，却不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
暮色里蝴蝶的睡姿，呈现出一种清瘦的美。清瘦，却并无病态，相反，有一种安静的坚持与等待。纤细的脚爪，稳妥地将整片身体安置于一点上。风微微吹来，飘摇的不光叶子，还有它薄薄的翅。但是它略无一移。
翻飞的那只，过一会儿，也便钻入深草中不见了。想来，它又找好了落脚点，重新安然入睡了。
所有的蝴蝶都睡了。我还站着。这时候，我已生出奇异的联想，和一个古老的梦有关的联想——庄周梦蝶。庄生一梦，化为蝴蝶，醒来后他疑惑了，分不清是庄生在梦里变了蝴蝶，还是蝴蝶在梦里变了庄生？不知如今是庄生醒了，还是蝴蝶睡了？哪个才是生，哪个又是梦？哪个为真，哪个为幻？庄生糊涂了，古往今来的人们都糊涂，好象一辈子都走不出蝴蝶这轻飘飘的一梦了。也许有人暗思，这无比广大的天地宇宙，是不是也在蝴蝶的一梦中了？今天，我看到蝴蝶如斯清癯的睡姿，竟亦油然而生着感喟：我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我是醒着，还是睡着？为什么我看到的是这样清瘦的蝴蝶？只有清瘦的蝴蝶，才生清瘦的梦罢？清瘦的梦里，才走来我这样毫不壮大的人生罢？难道，这竟是我之原乡了？我之原乡就是这小小的白色的蝴蝶了？
呵，暮色中，我看到蝴蝶的睡姿，如草叶间漏下斑驳的月光，一点，两点，三点……
我不禁问身旁那几朵芬芳的玫瑰，这些静极了的生命，它们若有似无的梦里的呼吸，象不象我？象不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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