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见素
好几年了,在公园里,在一定的时间,一直可以见到一个摇着轮椅来的男人。一般在上午的九点到十一点半,他会一直呆在湖的东面,看书或者画画。
他看书的时候,是一个人,侧身坐着,一只手臂支撑在轮椅扶手上,抬头的时候很少。身边走过成群打太极拳、练剑、唱戏、跳舞的老人,走过抱着孩子的父母,走过吃冰激凌喝矿泉水的少年,走过戴耳机手牵手的情侣。但这个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的世界,对他来说,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他画画的时候,周围却会围上许多人。大家谁都不说话,只看他画些什么,画得怎么样。我看过两次。一次是第一次见到他,好奇。当时已有好几个人站在他身后,我以为是写生,过去才发现,他是照着画册,画一些最简单的构
图。第二次是不久前,他在给一个女学
生画素描,画面已基本完成,那时他正
在专心处理一些细节。
在一家乐器商店,我见过两个
瞎子。当时我在挑选一把二胡,他们
一个拉着一个摸索着进门来,前面
的一个老,后面的一个小。都带着墨
镜,神情漠然;都用一根棍子探路,
敲在地上笃笃响。服务员迎上去,问
需要什么,然后拉着前面那个老的
的手,把他们带到摆放二胡的架子
前,老的要为小的选一把二胡。试音的时候,他转轴,拨弦,缓缓地拉,轻轻地推,静静地听。我不眨眼的看着他的墨镜,怀疑那后面藏着的是一双清明的眼。
夜里,街心公园的小径旁支起一架天文望远镜,镜头这面,一个年轻人抱着膝,仰头坐着。
我走到他旁边,轻声问:“今晚,能看到什么?”
他放开交叉在膝的手,左手伸进上衣口袋,掏出一个小小的本子,翻到一页递过来。上面写的是:对不起,我听不见你说的话。我接过本子,他立刻从同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支碳素笔递过来。
我接过笔,写下:请问:今晚能看到什么?他接过去,看看,微微一笑,写下:星星。
我再写:跟平常一样的星星?
他再写:跟平常一样的星星。
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塑造自己生命的形式。没有双腿,也可以走的更远;没有双眼,也可以看的更清明;听不到天籁人声,却更容易倾听来自心底的声音。
这让我想起许多伟大的人物,海伦、霍金、贝多芬、梵高、史铁生、阿炳……大概单纯的世界更容易保持灵魂的真实,更适合心灵的远游;孤独的土壤更容易催生艳丽的玫瑰,更适合孕育不灭的生命。
在这个时候,平凡和伟大其实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