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6:伊人*情韵总第2351期 >2012-04-22编印

杜若遍芳汀——高洁诗文赏析
刊发日期:2012-04-22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语音阅读
  杜若遍芳汀
  ——高洁诗文赏析

作者简介
  杜若,本名高洁,怀旧的70后女子。素从医以谋生,闲读书而娱己。平生无甚长处,尤喜写诗作文,诗兴起则澎湃,文思聚而磅礴。


  
  你说

走过泛黄的草坪,
  看天上淡淡的流云。
  城市里风息格外地轻,
  孤鹜与老树有着奇妙的缘分。
  “哦,宝贝——”你说。
  你又不说。
  沙岸在足印中延伸,
  湖心里有漠漠的轻阴。
  霑衣的露落了又落,
  鬓边的发静惹霜痕。
  “哦,宝贝——”你说。
  你又不说。
  驾一叶扁舟,
  拂开这云翳般的忧愁,
  弃水之湄登临沙洲,
  一回眸,递给你明霞般的笑容。
  “哦,宝贝——”你说。
  你又不说。
  我怕这空气的轻,
  我怕这湖风的冷,
  我怕这发线的白,
  我怕这心里的疼。
  “哦,宝贝——”你说。
  你又不说。
  我等你说,
  用一千一万个眼神,
  用绳锯木断的恒心!
  
  初音

当落叶满山,我步上那条小径,清晰地听到你颂唱的梵音。
  一时间纷飞的叶落,仿如受洗的婴童,在你玄妙的歌声里,次第张开了它们朝圣般的眼睛。那目光明亮而又迷惘,柔软而又虔诚。
  这一刻,我便是叶,落在这寂静的山中。看诸峰静默,觉千树噤声。我不知禅为何物,只在这有声与无声之间,感受到“玉净花明”。心池之上,溪花流转,卧石玲珑。脚下的山路,虽崎岖却洁净无尘。
  一场喧嚣的夜雨,在黎明的火把举起前已经消散了。没有太阳的影踪,冬日的早晨,“悲凉之雾,遍被华林”。从尘世的街道走来,一路步履零乱,有着一层浅薄的泥泞。我不喜欢。
  而当我步上这条山径,脚下青苔碧隐,晨露如凝,漫山的落叶细碎而温馨,我不知不觉渐行渐远,心却离你越来越近。虔诚地仰头,聆听你袅袅的歌音,我不光用耳,更是用我的心哪。
  今生注定做不成一棵树了,我只拥有一季的生命。那么,就让我选择做一枚叶子罢!青葱翠绿的年华里,站在世界的高处,守望幸福,并为之洒下笑泪。而今寒霜满身,季节的萧瑟无可拦阻,我情愿滑落,悠悠地走进低谷。
  我要在山谷最深处安卧,在那红尘不到的角落存放我残余的热情。静听你的天籁,赐沐我一身清净……呵,也只有对你,我才愿意低到尘埃,付毕生之力,仰头寻你,接受你的指引。
  我说过,我是幸运的。你在高处俯视尘埃,声如洪钟,山路弯弯里,我将是你手中受洗的初婴。菩提本非树,众生皆可欢唱佛歌。叶亦是菩提,我渐行渐远,心却离你越来越近……


  收伞

打扫家时,看见搁在阳台上的那把伞。
  雪已经停了,冬日晒了又晒。撑在阳台上的花伞,晾干了,要收起来。收伞的时候,儿子正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把伞布一褶一褶聚拢,再束紧,扣上了袢儿。儿子咂咂嘴说:“妈妈收的伞,也和我收的一样不整齐!”
  我不禁笑了,把着伞端详半天,说道:“嗯,是有点儿乱!不过,本来就收不好!”说完,顺手把它撂在阳台的小几上,捧过儿子的脸,亲了一口。
  现在,我又看到了那把伞,丝扣紧紧束着,绸幅依然乱蓬蓬地互相冲撞,象理不清的一团恼人的思绪。
  阳光晒着它,也晒着我。窗外隐约有噼剥的鞭炮声传来——不知是谁家在娶亲?想来新生活总是好的!我由不得一笑。
  手里的扫帚扬起了几许微尘,我望着小几上颇受冷落的花伞,回忆起那天与儿子的对话,一时间感觉,那很有些深切的味道在里面。
  就象生活,给过我们太多的心情。一旦事过境迁,欲再回头理理,希望收拾着归结到一处去,好让心境踏实。然而其实,一切仍还在心里乱蓬蓬地搁着,不翻不动,不触不痛。
  便又由不得一叹:是呵,人生,有诸多内容,岂是平常能理得清的?
  打开柜子,找出伞套,我勉强着把伞塞进去,捋一捋,那蓬蓬乱着的一团再也不见,它似乎又变回了一只漂亮平整的花伞,我知道,它将在暗黑的柜子里躺上很长一段时间。
  家,原是要不断拾掇的,而心情却不必。时间是一把梳子,自会把一切都梳理好的。


  山丫头

前些时,王京的母亲生病,孩子无人照看。急切间转托他人,从偏远山区找来个女孩子,权充保姆。
  十五六岁的山丫头,一头黑发又长又密,垂过腰际。混沌未开,斗大的字不识半箩筐。卫生状况不佳,手腕上结着厚厚黑痂——按王京的说法,那定然是她长年反复用胳膊,轮番揩抹着鼻涕造成的。穿着自然也土气,天气很暖了,线衣线裤还没有脱下,线衣两只袖口上,缝着由袜子上拆下的尼龙布片。
  山里人没有时间概念。带她上澡堂,她足足在里面呆了俩小时还多,千呼万唤始出来。回到家,进卫生间,王京指给她哪是洗衣盆,哪是洗衣液,让她把刚脱下的线衣裤洗洗晾出。结果她一个人关上了门,怎么也不肯出来。王京内急,忍不住敲开卫生间,方才大吃了一惊——那丫头把她的线衣线裤泡在洗拖把的桶里啦。
  一家人坐下来吃饭,她忽然喉咙里痰响,冷不丁“哈呸”一声,将痰涎吐在地板上,紧接着脚后跟上去,哧啦哧啦……
  早上呼她起床,她坐起来,不动,五分钟;穿衣裳,慢吞吞,又五分钟……王京好奇,问她,在老家时,每天会干些什么?她答:放羊!赶羊上山了,羊在坡上吃草,我在草里睡觉。
  家务事全然不通。孩子尿了裤子,王京一嘟噜脱下来,嘱咐她拿去洗洗,一条秋裤,一条外裤。第二天,秋裤找不着,就问山丫头。她答:是在杆子上挂着呢。王京再看没有,让她去找,她果然走去,从容取下外裤,探囊一般,一条秋裤应声而落——原来,还在里面套着哪!
  又比如做菜。王京简单告诉她:你去把土豆洗净了切好。她会洗土豆而不知去皮,切土豆而不懂成丝成片,倒搞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让人不知所谓,哭笑不得……
  王京不得已,接来了老父亲,让老父亲在家中坐着,时常动嘴,指点着小保姆干这,干那……好不累心!
  小区对面是一所小学校。王京曾指着牌子问她:这是什么字?她答:九一小——后面一个字就不认识啦。王京说:是“九一小学”!以后记着,咱家就在九一小学的对面,你只在附近走动,千万不要走远,免得丢了你……
  以上内容,完全由王京口述,杜若择编。王京是我一切的同事当中,最擅长描形绘影,长篇大论的一个。谁都承认,讲起故事儿来,她比那半导体里说书的人还要思路清晰、言辞条理,气度上又尤其地从容不迫。我时常因着她口若悬河的讲述,而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却疏忽了耳朵的功用。
  不过今天,在众人的一片哄笑声中,我却一反常态,成了那最认真的听王京言者。我听得半痴半傻半缠绵又半疯癫,心里直如朝圣者般,无限地仰慕了这大山里来的奇特孩子。
  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因为王京的叙述,并没有关乎她容貌的一丁点消息。只是我自己心里,正不断地生成一个模糊的影像:一头乌黑的长发,掩映着一对黑亮如漆的眼睛,那眼神,透通,灵动,纯天然,无污染。
  我想象她长发披拂,在潺潺的水龙头下戏水的样子,便要忍不住心动。那呆在澡堂里的两个多小时,她必是享受了无穷的欢悦。她在原乡,何尝能有这样温暖的水流,来泡醒她腕臂上的黑疤?一双手终于白晰如脂,那真是太开心不过。所以她不亦乐乎,如同趺足在家乡的溪涧,涉流而行,始终不肯上岸……她不在乎,岸上的人是否等她已等得心焦。
  面对一只拖布桶,她看到的,当然不是密麻麻的菌虫,那就是一个鲜艳好看又实用的大桶。每天风里来,土里去,石板上坐,木头上睡,她看什么都清净,只因为她心里清净。她这一生,染过多少风尘,知细菌为何物?
  她奇怪这城里人,为啥事事都爱着急。在她的世界里,既没有张张慌慌的清晨,也没有匆忙到跳脚的黄昏。山里风露寒凉,太早出门,人和牲畜都受不了。那些粘满晨露的草地,虽然可爱无比,却能打湿她的衣履。所以,她才不会那么傻,一大早醒来,自是要“莫急,莫急”!就容她慵懒地坐在床上,回味思乡的梦,用梦里残存的清草味,来悠悠地醒一醒脾。
  她时常自在逍遥地仰躺在草地,听着虫鸣,嗅着满坡的芳香,爱唱就唱,爱睡就睡。天上的鸟儿是她的看护,洁白的羊群是她的玩伴。远方万千的云片,她朵朵都熟悉,哪个代表晴,哪个代表雨,一看便知端的。四季变幻,她懂冷暖规律。天地就是她无字的师,她何需认识什么汉字英语?学那些,不过自欺欺人,闲寻愁闷。瞧城里的那些文化人,他们有种种的思虑,可笑可怜,全非必需。
  这一口讨厌的痰吵醒了她闲适的梦。然而有大太阳艳艳地照着,山坡上铺满浓密的草,乡村里全是纯朴的土路,所有这一切都能包容于它,一口痰涎而已,那牛马的粪便不也随意地堆积,而没人觉得那是可厌。她随意一吐,风和日蒸发得它干干净净,根本无须为此拎个手包,预备一堆的卫生纸。城里人造作,那样假惺惺的,捏一纸的四角,将口水吐在上面,然后摆出兰花指的造像,捏了痰涎,满大街找寻寄存的所在。一个不当,风吹四散,纸屑乱飞……罗嗦又麻烦,那才是污染环境哩。
  ——甚可怜,今天她要受如此的拘束,在那表面清洁的大户人家里,唾口唾沫,又顿觉不妥,想努力补救,又加倍地招人的不待见。
  她不识字,有什么要紧?放羊路再远,她也能赶着羊群回到村里。未来相夫教子,安守本分,没文化不当紧,她自通晓天地,有广阔的见识,能知时善用。终老一生,她将如此简洁淳朴。
  做活计,自然是要省时省力。两条裤子当一条洗,一起挂起来,还省一个衣钩子。城里人再聪明,也不能学她这样的聪敏巧智。
  而有谁,敢以最朴素的刀法,将土豆切成了那样的奇趣?
  有一首儿歌这样唱:
  “老鸡骂小鸡,你这个笨东西。我教你唱咯咯咯,你偏要唱叽叽叽……”
  学歌的孩子这样答:
  “小鸡骂老鸡,你才是笨东西。你就会唱咯咯咯,我才会唱叽叽叽”
  前后这么一比,哪一个听来更可人?端的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糊涂者自糊涂,明白者自明白了。
  于是,在众人的哄笑声里,我一个人痴痴傻傻,直如朝圣者一般,深情膜拜这个山里来的孩子。我不知如今,她可还躺在山间的草地,口噙草根香,心耳通天地?